沈重跟卖豆腐脑的小摊摊主看来很熟络了。挥挥手让小摊的老板弄来两碗开水,借此在这里再多坐一会儿。
“爹,您的买卖到底出了啥事?为啥电报上说的还要要钱?到底出了啥事了?”早就憋闷许久的沈梁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等父亲沈重喝干碗里的水之后,迫不及待地提出自己的疑问。
沈重看看虽然身体很是瘦小,但无论哪一方面都彰显着不与年龄相符的成熟稳重,再加上刚才儿子把家里的事情基本都说给了自己之后,沈重叹了口气,把压抑许久的话全说给了儿子沈梁。
“唉!几个月前我来到这里跑,虽然是第一次来葛天,可是为了咱家能早点过上好日子,我是费尽心机才打通红河机械厂上上下下的关节,这才揽到一批业务。当时签订合同之后,只顾得计算赚多少钱了,没注意投入多少,而且合同书上人家白纸黑字的标明:一旦轴承质量非外力原因损坏,乙方要包赔所以连带损失!”
沈重丢掉抽到指肚间的烟蒂,又点燃一根深深地抽了一口,四十出头的年龄竟然在几个月的时间愁眉不展像个五十几岁的人一样,眉头紧紧锁在一起,沉浸在烟雾缭绕之中,说不出的孤廖。
“这批货是红河机械厂历年来进货量最大的一批,而且生产出的产品全部是用的我提供的轴承配套。本来我以为只要进货的时候注意点,按照人家红河机械厂提供的轴承质量标准进货担保万无一失!可是没成想,这批货到了这里之后,在成品实验之时,就出了问题。而且更令我做梦都想不到的是,十几台设备上装备的轴承具都出现一样的问题!直接把人家产品设备上的各个部件连带损坏!唉——”
沈重深深地叹了口气,把又再次抽成烟蒂的烟头丢掉重新点燃新的一支香烟,抚着眉头不住地唉声叹气。
“小七啊,明儿个你就先回去吧。家里不是还有你赚的钱么?不够的话让你娘帮着想想办法,先把人家的赔款给人家。”
沈梁一直静静的听沈重再说,丝毫没有打断,从父亲话里的意思听出,红河机械厂是因为父亲提供的轴承出现了问题这才要赔偿的。可是沈梁对父亲的信任是几乎盲目的,也是有依据的。慢不说沈重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了好几年,早对鱼龙混杂的这个优劣难辨的轴承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就是在外出差这么长时间也没出现过如此大的纰漏!怎么会这么突然的就出现这种事呢?!
“爹,当初签合同的时候您没看清楚么?怎么会让人家抓住这么个把柄呢?这东西谁都知道是易损件,易损件本来就不在三包范围之内,虽然当初您是按照人家提供的质量数据进的货,可是谁的知道,这些小企业厂子生产的产品根本不具备国家生产许可标准,按照他们提供的数据进货,即使是东西真的能成,到了使用的时候也会因为他们产品本身的问题而出现纰漏!这些您都没想过么?”
“怎么没想过!?”沈重端起碗喝了口水,擦擦嘴沉闷地回道:“可谁知道会出这档子事?那些货的质量连在高速电机上使用都不可能出事!可谁知道偏偏会在这种打包机上出了问题呢!唉,人走时运马走膘,今年也许是该我走背运吧!”沈重愁容满面,大口大口抽出的烟雾,把他整个人都埋在其中。
“爹,他们,他们是不是不让你回去?”犹豫良久,沈梁还是低声说出早就想问的疑问。并且在说这话的时候,刻意压低声音,并且朝不远处不时看这里一眼的两个青年人一眼。
沈重不以为意的摆手笑了笑:“呵呵,就他们?你老子要想走他们拦得住?人啊,做人要讲究诚信!不能因为一丁点的委屈就丢掉咱做人的本分!”
沈梁也跟着笑了起来,也是,他都忘记了父亲沈重早年是侦察兵出身了,三五个人都不是对手,何况是两个从没练过的青皮小年轻?
开帐的时候沈梁很聪明的拦住父亲沈重的胳臂,扭头对着父亲一笑:“爹,我来吧,您再坐会儿。”
沈梁心里的酸楚难以形容,吃饭的时候沈梁就看的出来父亲面对盛满豆腐脑的碗处着眉头,可是拿起调羹却吃得狼吞虎咽。很显然,父亲为了省钱在这里吃得是最便宜的东西,可是这东西连续吃上一个月神仙都得翻胃!
父亲沈重身上已经没钱了!这是沈梁的判断。
“唉!”沈重呵呵的笑了声,没有阻拦沈梁。脸色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沈梁付钱,然后等着一同离开。
“爹,明天我想让你领着我去红河机械厂去看看。或许,我能找出原因来也说不定!”会旅馆的路上,沈梁暗自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自己前去看看为好,或许依靠前世自己的能力找出问题解决的方法来也说不定。
“你?!”沈重看着一脸自信的儿子丝毫不敢相信。
沈梁笑笑,和父亲边走边分析:“爹,您的眼光我是信任的。按理说依照您在这行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应该不会这么轻易的走眼。那批您经手给红河机械厂的轴承应该没有质量问题!而轴承本身没有问题的话,那相应出现纰漏的地方肯定是红河机械厂本身生产的产品自身存在的缺陷了。这样,明天一早咱一起去他厂子看看那批设备,要是能找出来问题,不单是咱不用赔钱,而且也为红河机械厂挽回了损失,估计他们是不会拒绝的。”
沈重目瞪口呆地看着与往日有着天壤之别意境分外不同的儿子很是震惊!可是随之又为沈梁说的话感觉幼稚可笑,孩子的一片心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自己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儿子何曾又知道,这批货远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算了,累了一天赶紧睡吧,爹的事爹自个儿解决,用不到你操心!明个你就赶紧回吧,学校还等着上课呢。”沈重心里苦苦一笑,搂着沈梁的肩膀虽然极为苦涩可异常安慰。
沈梁不是原先懵懂无知的那个小七,两世为人的他很清楚看透父亲沈重眉宇间隐含的忧虑。
“爹,您是不是有别的事情瞒着我?”
沈重微有点诧异,拿掉嘴里的烟卷眯着眼吐出一口烟雾,看了看自己这个小大人似的儿子,爽朗一笑:“赶紧回去睡吧!哪那么多事?你个小孩子家家的别管这么多!走!赶紧的!”
沈梁前所未有的伸手极为严肃的挡开父亲想要搂住自己的臂膀:“爹,您到了这个时候还有啥不能跟我说的?难道真的在葛天栽了跟头以后再也怕不起来,就靠着几亩地过活么?爹,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批货估计得几万块吧?这么大的事要是真的在这儿栽了,您就不担心以后几年咱家都得要在别人白眼中过活么?!这么一笔钱单凭咱们家那几亩地的收成,得几年才能还清?眼下既然有一丁点的希望,咱干嘛不去试试?或许就是这一丁点的希望,就能让咱翻身!您说呢?”
听完沈梁这一番振聋发聩的话语,纵使对自己儿子起了变化感到有些惊奇的沈重还是被惊骇的呆在原地,好大一会儿等到沈梁的话语落地,沈重这才醒过味来,看了看一脸截然和以前那个懵懂无知只知道玩耍判若两人的儿子,沈重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无法拾起作为一个父亲训斥儿子应该有的威严,而是点上一支廉价的大前门烟卷,若有所思地蹲在路旁花坛边沿上抽了起来。
看到父亲这个样子,沈梁心里揪心般的疼,或许是为了安慰沈重,沈梁不经沈重同意就从父亲上衣兜里掏出那包一块五一包的大前门抽出一支,点上,飞腾起来的烟雾顿时把父子两人隐藏在这异乡之地。
沈重只是默默地看了儿子一眼,却并没有阻拦他学会这东西。或许,在今天沈梁的表现看来,在沈重的眼里,以前那个调皮不懂事的儿子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而是成了一个能为自己分担责任的男人!
男人对于男人来说,只有理解,没有其他。
“爹,您是不是瞒着娘偷摸的贷了款?好几万吧?”许久没有抽过烟的沈梁被大前门厚重辛辣的味道呛得只咳嗽,停顿了好久才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沈重没有说话,而是深深地把手里的烟卷一口抽进去半拉,再从鼻腔和嘴里吐出大团的烟雾来之后,才从鼻息间沉闷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儿子的问题。
“几万?”沈梁心里一突,果不其然,在这个年代,向一个红河机械厂这种能独立生产出产品设备的厂家,所需求的配件量不会是小数!这么一大批的进货量依照自己家的财力来讲,除了贷款,没有其他办法。借钱?都是依靠着几亩农田过活的农家人家,除了一年日常开销之外,那里还会有闲钱放置在家里?就是有,依照中国老百姓几千年来形成的习惯,只怕早就在银行里存成死期的了,那里会有钱借给别人呢?
“三万!”沈重沉闷地应了一声,两只鼻孔里喷出两股浓厚的烟雾,里面蕴含着无法言喻的无奈与悔恨。
“这么多?!”
沈梁忍不住惊呼!本来他心里想的就算是父亲为了做成这笔生意,也不可能会借贷太多,三万啊!在九十年代的农村来讲,三万块钱,相当于后世十几年后的三十万了!
无需再问,沈梁已经猜测出来,父亲借贷的这笔贷款肯定不是从银行信用社借贷而来的,而是借得是民间私人贷款!
没办法,像九十年代后期的北方农村,要想贷款,只能求助于民间一些有钱的人家私人借贷,而想要跟银行借贷,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个时代私人借贷的利息虽然不高,可是依照这个年代的消费水平来讲,已经是让大多数农村人无法接受的。要是家里除非必须要借贷,一向勤俭习惯的农户人家,那个会做出借贷的事?
抽到烟蒂的烟头被沈梁扔到地上,随之一脚捻的粉碎。
“爹,别愁了。回吧,明个儿到了红河机械厂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事到临头总会有办法的!”沈梁一副轻松的模样,想让父亲高兴起来。
“嗯。呵呵,没事!做买卖哪有不赔钱的,咱从来就没放到心里!走!睡觉去!”沈重虽然眼神里掩饰不住的疲惫与焦虑,可作为一个父亲来讲,他在儿子的眼里就是一座山!不管怎样,他也想让自己的形象竖立起来。这是作为一个父亲应该给儿子应有的标尺和榜样!
虽然沈重极力掩饰心中苦闷,可父子连心,作为儿子的沈梁岂会不明白清楚此时父亲心里的焦虑?
“爹,给你说点事呗。”沈梁故作玄虚,以引起沈重的好奇心,继而转移他的注意力。
沈重从没见过儿子这幅跟影视片里的汉奸一样表情的模样,顿时唬着一张脸没好气的说道:“有事说事!鬼子进村呢!瞧你那样?!没一点男人气概!”
沈梁不满地撇撇嘴,心道这还不是那该死的雷给劈的!不然您儿子小麦色的皮肤多好看,哪像现在这样弄得跟个没出阁的大闺女似的,细皮嫩肉的,自己看着都烦!
回头瞅了瞅那两个派来盯梢的红河机械厂的工人,沈梁嘿嘿一笑,凑近父亲耳边把自己从陈二愣那里做成的买卖说给了沈重听。
“真的?!”一时间,沈重接受不了儿子沈梁说的这番话,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对灶王爷发誓!”沈梁连忙往后看了一眼,发现后面那两个家伙也露出惊诧表情,不由心里一紧,赶紧拉住沈重胳膊,低声嘱咐别再大声,财不露白的道理可是至理名言,要是现在真的让后面那两个家伙听了个仔细,现在正好为了违约金没有着落的红河机械厂,说不定会施展非常手段对待自己和父亲两人,这也是说不定的事!身在异乡,身不由己这句话,也是龙困浅滩的另一解答。
利用晚间睡觉前的时间,沈梁间断的把这段时间自己在家里做的事发生的事都说给了沈重,当然,关于惹下张万龙这么大的祸害的事情,沈梁为了怕父亲担心,就没有提及一个字。
儿子出人头地,作为父亲的沈重当然高兴,就是在睡梦间,沈重连自己都不知道,竟然又好几次笑的惊醒了沈梁。
“不行!按照合同上说的,让你赔款三千块已经够便宜你得了!这要是我们的设备出了厂,给客户造成损失,沈重,这可不是三千块违约金的事情!你要是给人家造成重大损失,这可是要坐牢的!”
一大早,沈梁和沈重就来到红河机械厂,当沈重提出要检查那批出了质量事故的设备时,红河机械厂的生产厂长,一个中年瘦削的斯文汉子,断然拒绝!
“顾厂长,三千块钱不是多大的数目,我们不是赔不起!可是即使是我们的货出了问题,你敢担保您下次进的货不会出现问题么?!要是再出现相同的情况,您打算怎么做?!还是让供货方给您赔款?还是否则您厂子不知多长时间研发出来的产品成为一堆废品?”沈梁毫不客气,一口气连连质问对方姓顾的生产厂长,这番句句在理却不容反驳的话从沈梁一个十七岁少年的嘴里说出,着实让年近四十的顾厂长顿时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沈梁见对方无话可反驳自己,继而接着趁热打铁:”顾叔叔,虽然您和我爹是生意场上的利益关系。可是做生意不单单是为了钱。做生意就是做人,为人处事都无力做好,怎么可能会做好买卖呢?虽然作为我父亲的儿子我是没任何缘由的信任我父亲,可是最根本的原因是,我爹他在这个行当里已经做了三四年的时间!这么长时间经验的积累磨练,您相信他会为了这么大单的生意不做,而故意赔钱么?您可能也知道,我们就是一庄户农民,这几万块的买卖要是赔了,您应该清楚会对象我们这样的家庭意味着什么?!换个位置想想,顾叔叔,您觉得我父亲会给您的产品是有质量问题的么?”
“不会!”姓顾的生产厂长完全被沈梁的一番话说道心坎里,不知不觉间就陷入沈梁话语的思维模式里,随着沈梁的问话而做出相应的问答!
这对于沈梁来说,着实是天大的惊喜!人文交际的手段确实是不一般!
“那,顾叔叔,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做人要有本分,做生意也要有良心!我们林原人做生意就跟我们做人一样,堂堂正正的做生意,干干净净的赚我们应得的利润!所以,不管是我提出再次检验产品的这一要求是为了挽回我们的损失,还是为了贵厂,请您让我们再检验一下产品!好么?”
顾姓厂长一双眼盯着沈梁好大一会儿,随即又沉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良久,
“沈重,你个老小子可生了个好儿子啊!”
任谁也没想到这个一开始就剑拔弩张的顾厂长竟然被自己一番话说动,事情,成了!
沈梁莫名的一阵悸动,终于柳暗花明了!
而下一步的重中之重,就是凭借着自己前世对机械类设备的接触和了解,看看怎么能扭转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