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季连军见眨眼间沈重父子就转危为安,而眼见顾厂长即使是怀疑自己做手脚却没办法证明,立马理直气壮起来,摇摆着身子挡住沈重和沈梁面前,怨恨地看了沈重一眼之后,转身对顾厂长笑道:
“顾厂,这事呢,您看啊,虽然沈重以为咱们设备出现的故障时密封圈的缘故,可是您也知道,像这种这么复杂的东西,谁能证明只是密封圈所造成的问题?咱每台设备出厂前做过不下十次实验,您应该知道,每次出现事故都是十分钟之后就发生故障的吧?密封圈总的来说只是起到密封防止污染物进入轴承轨道内部,以免造成轴承发热咬死状况,对于其他没有多大用处。也就是说,这么多次实验,每次都是因为轴承质量问题出现的故障,根本不关密封圈的事!咱红河机械厂不能当冤大头!这钱,不能给!”
“季连军!你他娘的真够卑鄙!”沈重眼见重新挽回损失,立马守得云开见月明,可眨眼之间竟然被这个小人如此颠倒黑白,不由得气愤填膺,连一向素养极好的他竟然也破口大骂。
沈重不顾沈梁急忙阻拦自己的鲁莽,气呼呼的直指着季连军的鼻子大骂:“你不就是因为老子没给你好处么?!不就是因为老子没答应当初在每套轴承里多加点利润给你么?!没成想你这卑鄙无耻的杂碎竟然这么嫉恨在心!好啊!既然你不要脸,老子也豁出去了!不就是几万块钱么?老子日后就是种地还债,也让你这种小人行径路人皆知!我呸!人渣!杂种!红河机械厂咋出了你这种渣滓?!吃人饭不拉人屎的东西!”
“你——!”
季连军顿时火冒三丈,想分辨几句,却没成想当自己眼神看向顾厂长的时候,发现好脾气的顾厂长眉头早已皱成一个疙瘩!
“老子把你这对王八犊子鳖孙弄死在这儿!”
恼羞成怒的季连军四下一踅摸,看到小李手里没丢掉的铁棍,一把夺过,疯了似的冲着尽在咫尺的沈重脑门就砸了下去。
就在此时,一个红河机械厂的工人急匆匆的跑了进来,看到季连军离得老远就大声嚷:“季工!外面有个送货的外地人找您!”
而此时已经把铁棍高高举过头顶,正欲下砸的季连军冷不丁的被这话晃了一下,身子晃了一晃,这才避免紧急收手之时闪了腰。
“啥、啥外地送货的?胡说啥呢?”季连军偷眼看了一眼顾厂长阴沉的几乎压抑不住怒火的脸色,顾不得躲避旁人看出他心里有鬼,急忙向来者使眼色,意思不让对方把话再说下去。
来者是季连军手下的一名刚刚晋升为维修工的工人,这在红河机械厂这种集体性质的工厂来说,这可是一个很不错的工种。当这名急于对提拔自己有恩的恩人报喜之时,根本没注意恩人对自己使得眼色到底是什么意思!
“季工,人家在外面等着货入库呢,一大批的货物这会儿就在门口,指名让您去呢。”
“哼——!”
这声极为不满的不忿之声是已经压制不住怒火的顾厂长从鼻孔间发出的!当成功吸引转移了季连军的视线之后,顾厂长顿时一对眼眉成倒八字,怒吼着:“季连军!你个混账!你还想说啥?!今儿个我看你能不能说出花儿来!今儿个你要是还狗模人样的装腔作势胡搅蛮缠,老子不开了你就跟你姓!”
季连军顿时萎了。
顾厂长的性子他是知道的。一向老好人的他轻易是不发火,如果一旦那个人真的惹怒了这个老三届的书生,那就擎等着倒霉吧!而且在来到红河机械厂以来,顾厂长一直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看重,试想这么一个保国的厂长,岂能容忍他伸出一小手来毁掉全厂职工历经三年来的辛苦努力?!
“顾,顾厂,您,您这是啥意思啊?我这不都是为了咱厂子里好么?这姓沈的送的货出了问题,咱不得早做打算再重新进货么?这,我这可是全为了厂子好啊!天地良心啊!刚才这姓沈的鳖孙是纯属污蔑我!您可不能偏听一面之词,再怎么说,您不能听一个外人的话,而怀疑自个儿人吧?咱们总不能看着姓沈的顺眼,不管他送来的东西多次也用吧?我为了厂子不至于耽误设备出厂日期,不至于让咱们违反和客户之间约定徒增损失,联系新的送货来源,这也做错了?顾厂,您可不能这么冤枉好人吧?!”
站在沈重身侧的沈梁一直静静聆听着季连军的话语,听着家伙口齿伶俐的辩解,不由咂咂嘴,这小子真是做错工种了,不该做技术员,该做业务员,简直一口铁嘴钢牙,,简直比把确凿证据摆在眼前还要强辩自己无罪的死囚犯还要伶牙俐齿,颠倒是非!
“哈——!”
顾厂长久久看着一脸强装镇定却眼神慌乱不堪的季连军,竟然忍不住气极而笑。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在自己手底下这么多年竟然没发现这个季连军竟然这么能说!竟然这么无耻!任谁都能看得出这其中出现的故障就是这家伙捣的鬼!可没成想这个季连军竟然如此的死鸭子嘴硬!
“顾叔叔,您看看这是啥!”
正气愤不已的顾厂长刚想指着季连军的鼻子难以掩饰怒火地破口大骂,但在此时,一直拿着密封圈和拆卸下来的两只轴承的沈梁却忽然把这两件东西递到顾厂长眼前。
“这是————???”
当顾厂长极力压抑着怒火在沈梁笑吟吟的眼色示意下,这才转移了视线看向沈梁所指的地方,可当顾厂长透过厚重的瓶底似的眼镜,看清轴承中间注满黄油的空隙处露出那只见一丁点端倪的铁丝头时,火山喷发似的怒火顿时爆发开来!
“季连军!你个吃里爬外的狗杂种,老子要不把你送进公安局,老子就跟你姓!”
而看着脸色霎时变得煞白,要不是那个叫做小李的工人扶着都立马瘫软在地的季连军,沈梁冷冷一笑,随手就把手里沾满油污的轴承丢到了一旁的工作台上。
从红河机械厂出来,沈重脸色抑制不住的喜笑颜开,刚走出厂子门口,就迫不及待地搂住沈梁脖子凑着脸颊就使劲亲了一口。
看到路旁的形容诧异眼神,沈梁脸红的到了脖颈,心说这老爹再兴奋也不能这么招啊?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呢?想亲就亲,这都十七岁的小伙子了,还这样!幸好这时候葛天并没有南方那些城市那么开放,不然还以为那啥呢!
“哈哈哈哈!小七,我们沈家出了个好小子!这下不但能还清之前贷款,而且还大赚了一笔!说,想要啥!爹给你买!”沈重捂着腰间鼓囊囊的钱包,抑制不住喜悦之色,要不是路旁行人不断,说不定敢面对着离家千里之外的葛天大吼一嗓子。
“爹,别这么张牙舞爪好不?赶紧把钱汇了。带着在身上可不保险。”沈梁并没有过多话语,也并没有刻意小心翼翼地让父亲别太张扬,而是极有分寸的提醒了一句。
毕竟,前世这曾经不可挽回的局面终于在自己的干涉下乾坤扭转!从而改变前世父亲在这里折戟的结局。这下,不管以后父亲沈重如何发展,总归过了这道坎,情势比起前世不知好了多少倍!
“对对对!看我这脑子!赶紧走!”沈重一听这话,立马警惕起来,毕竟谁身上怀揣着几万块货款走在大街上,谁也会胆战心惊。尤其是好似劫后重生的沈重对于这几乎是已经没了希望却又找回来的钱财,更是难得的无比珍惜。
在葛天邮电局顺利办理好汇款业务之后,当沈重小心翼翼地把存根贴身收好,走出大门外的那一刻,沈重终于还是无可抑制的仰天长啸!
“小七,我一直纳闷呢,咋的顾厂长都么找出问题来,你怎么能一眼看出来的?爹还不知道你这是啥时候懂这么多的?”
会东升旅社的途中,沈重在沈梁的劝说下,打消继续留在葛天再寻找客户源的决定,而跟着一起回林原。不过对于今天这突兀其来的结局改变,沈重终究还是看不明白,一路上追着自己这个宝贝儿子打破砂锅。
“凑巧了呗。”沈梁知道,越是解释详细对自己了解程度比自己都清楚的父亲,肯定疑惑越多,于是一句话糊弄了过去。
“胡扯!当你爹是瞎子啊?你拆卸人家设备的时候我可看的真真的,那熟练的跟干了好几年维修工似的,你可别瞎糊弄我!”沈重不肯相信,说出来谁也不肯相信。尤其像沈重对自己儿子十几年的了解,怎么会看不出端倪?
沈梁故意一撇嘴,瞅见地上正好有一段细铁丝,随手捡起来举到父亲沈重眼前:“看见没有?其实那些都是我瞎蒙的!正儿八经把那个狗日的季连军整垮的是这么个玩意儿!”
沈重没好气的一巴掌打落那节铁丝:“糊弄你爹呢?铁丝我看不见啊?我说的是你拆卸装备的事儿!”
沈梁心头一紧,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来,笑嘻嘻继续转移父亲沈重的话题,以免让他继续追问为什么一时之间自己好似换了个人似的原因:“真的!其实那轴承轨道黄油里的铁丝是我偷着放进去的。没成想歪打正着,那狗日的真那么干过,被顾厂长一吓唬,竟然自个儿全抖搂了出来。嘿嘿,爹,该着咱爷们不该破财!”
沈重一张脸立马笑成一团:“那是!咱爷们是谁?能让那龟孙子使得了坏心思?!”
在去往中州的客车上,沈梁和父亲沈重前所未有的兴奋,一路上都没有困意,一直两个脑袋凑在一起,父子两人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沈重原本严父的脸色再也没摆正位置,而是一个劲的跟好学的小学生似的,追问沈梁不停。
“小子,跟老子说说,你啥时候对机械类的玩意这么熟络的?虽说小时候经常鼓捣点小东西,可你除了破坏没见你修好一件,到底咋回事?别拿刚才那些话糊弄老子!说实话!”
对于儿子这几乎可以称之为天翻地覆的变化,沈重的心思确实难以形容的高兴,也可以用惊喜来形容。可是同样的,作为一个父亲身份的沈重,想当然的很关心自己这根独苗怎么忽然之间这么有本事了?好奇心起,急于解惑。
沈梁忍不住大翻白眼,这话不知被问了多少遍了,可自己这个前世就知道做事一根筋的父亲,却打死也不相信沈梁说的话。
一个谎话的说出需要更多的谎话或者真话来圆,这话此时对于沈梁来说,真说得上是深有体会,没成想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原来真的这么难!
说吧,不能自圆其说,好不容易找到的借口被父亲三问两追就露出破绽,而不得不又扯出一个谎话来圆,于是,越来越大的迷局终于不能自圆其说,而让沈重再次找到突破口,逼问事情真相。
沈重伸手就要夺过儿子沈梁手里的军绿色水壶,可机灵的沈梁一闪手臂就晃了过去,嘿嘿一笑,扭过身再喝一口,好似在故意气自己老子似的。
“小混账玩意!赶紧老实交代,到底咋回事?!瞒着老子是吧?我看你能瞒到啥时候!”沈重浓重的眉毛凝成一个疙瘩,好似自己儿子跟自己有深仇大恨似的,咬牙切齿的只想逼供。
沈梁很无奈地咂咂嘴,顺手把水壶拧紧放进背包里,欲哭无泪地说道:“不是都跟您说了么?您偏不信,还让我说啥啊说?自个老子都不信,再说也是白搭。俺不说了,回家您还是娘去吧。”
“扯!”听到儿子提到老婆梁凤英,沈重的心里不由一暖,想想离家都快半年了,不知道一个妇道人家自个在家是咋过的。一声愧疚的叹息在沈重心底泛起。
可沈重一抬头看到儿子一脸得逞的窃喜,不由愠怒莞尔一笑。这小兔崽子!摸透了自个老子脾性,知道自个在他娘面前一向妻管严,竟然在这儿将军来着!
“糊弄傻小子呢?还是把你老子当傻子?看了几天书,看了几天书就跟人家专门的技术员不遑多让?看了几天书就能那么熟练一毫不差地拆了人家机器找出毛病?!熊玩意儿吧你!连你老子都敢瞒着不告诉!回家再收拾你!”沈重气呼呼的扭过脸去,索性把脸扭到窗外,不再理沈梁。
沈梁乐得自在,再被追问下去自个儿可真没别的话搪塞了,弄不好到了最后依照自己的不太爱说谎话的秉性,把真话说出来也说不定!
不过沈梁想到这儿连自己都乐的笑出声来,就算自己真的把真话说出来,估计自己这一根筋的父亲也不会相信。这一路为了掩盖自己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判若两人的为人处事,所说的谎话已经不被自己相信,再说下去,估计沈重二话不说搂头就是一巴掌:让你个熊玩意儿胡说八道!
见没了父亲纷扰之嫌,乐的自在的沈梁刚想双手抱臂闭眼睡一会儿,可刚闭上眼就听见父亲沈重忽然很是渗人的嘿声笑出声来。
“爹,咋啦?”沈梁赶忙睁开眼,一脸疑惑不解。
沈重抬头双眼机警地看看周围乘客,继而低下头凑近沈梁脸前,一拍腰间暗藏的小钱包:“不告诉老子是吧?哼,到了中州老子就跟那些故意仍孩子的家伙一样,把你扔到哪儿!想回家?好!学学革命老前辈,步量回去吧!哈哈哈!”
沈梁脸都绿了,前世的父亲一直是扮演严父角色,在沈梁的记忆中几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嬉皮笑脸完全没一副父亲样子!可今天,令沈梁眼镜跌破的是,一向沉稳的父亲沈重,竟然跟自己开起了玩笑!
“随便您!嘿嘿,到时候娘看不到我,学校呢,又不见了自己学生,嘿嘿,嘿嘿……”沈梁张着嘴巴愣了好大一会儿,忽然嘿嘿一笑,抱着肩膀假寐起来,置父亲沈重的威胁浑然不在乎。
到了中州之后,父子二人随之上了去林原的客车,没有丝毫停留。
虽然一路上沈重对自己这个以前认知上懵懂不堪的儿子软硬兼施,可令沈重更加郁闷的是,这个明显开窍的小子竟然完全超乎自己以前对他的了解,不管自己怎么追问,死活咬准那任谁听了也不相信的瞎话不松口,怎么也不说实话。到了后来沈重挣了一路子也气馁了,索性也闭着眼假寐起来。
临近晚上八点,终于到达了林原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