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我的堂哥……”周五先生看着郑信讲述起一件往事。
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周五先生的堂哥到四零三号房来过一次。
堂哥向来是不轻易踏足这里的,他有点市侩气,内心认为四零三号房这样穷酸地方配不上他老板的身份。
但是他终究还是来了,所来的目的的确是至关重要。
那一天的天气阴沉沉的,加上是南风天,所以地板和被褥很潮湿,散发出像发霉似的味道。
朝南的窗户外面是电线,不知道何时起从楼上吹落一件粉红色的T恤衫挂在上面,经过风吹雨淋,已经成为了一块脏兮兮任风摇摆的破布。
早上的时候,周五先生不知道回南天来了,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把客厅的地板和陈设全部擦拭一遍,马上,他就陷入了悔恨的漩涡之中,因为地板湿漉漉的,没有一点风干的迹象。
周五先生把墙旮旯的站式电风扇打开,以让地板风干得快一些,然后坐回茶桌边的座位,准备喝喝茶。
在烧水的期间,他怅怅地望着户外灰蒙蒙的天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这时候,伴随着一阵敲门的邦邦声,门外响起了堂哥粗犷的嗓音。
“老五,在家吗?……快开门!快开门!”
“在!来了!”周五先生边应着,边往玄关走去。
当门打开时,堂哥弯着腰正在跺脚,想把沾在褐色皮鞋上的泥巴抖干净。
“早上下过一点小雨,门口湿哒哒,沾了我一鞋子泥巴。”堂哥伸出脚往旁边粗糙的水泥地板上用力摩擦,“新买的鞋子呀!他妈的!”
周五先生早已习惯堂哥粗鲁的语言,当下也没有多想,请堂哥进家落坐。
堂哥又多摩擦了几下,然后穿着带泥巴的鞋子直接走进去,硬是生生把刚洗过的地板踩出了一溜子鞋印。
堂哥走到椅子边坐下,才看见泛着水光地板被自己弄脏了。
“你刚洗过地?”堂哥问道,声音还是那么有力。
周五先生说:“对。”
堂哥说:“回南天洗什么地……地板被我踩脏了。”
“等等重新拖干净就好了”
周五先生把三个刚洗好的白瓷茶杯凑摆一起,从装茶叶的袋子里捧半掌绿茶放入茶壶,然后,他端起了烧开的水壶,将水注入茶壶。
只见碧绿茶叶在沸水里浮了起来,慢慢松开。周五先生用沸水把茶叶洗过两次,星星泡沫剔干净,斟满了三杯。
“喝茶。”周五先生说。
“咳咳!”堂哥原不打算喝茶,这时轻咳两声,吞吞口水,感到喉咙确实有点干渴。他端过茶杯呷一小口,吹一吹,又喝下半杯,不会儿就见底了。
这时他从裤袋里掏出了两包硬盒香烟,取出两根,丢一根给周五先生,自己点上一根。然后把两盒香烟叠放在桌面上。
呼出一口浊烟,坐在椅子上周五先生似乎放松了下来。他说:
“今年哪里过年?这里还是回乡下”
堂哥说:“不。回乡下过年呢。厂里的货都赶完了。老五,你呢,要不要跟我回去呢?”
周五先生想一想,说:“不回去了。没啥意思。”
堂哥忽然嘻嘻一笑,笑得太自然了,然后说:“怎么会没啥意思呢,大过年的,回去吃香喝辣多有趣。在这里你能干嘛,还不是整天抽烟喝茶而已……”
正说着,堂哥突然咳嗽一声,含住一口痰,又把痰吐在烟灰缸中。他不慌不忙地接着说:“嗯……老五,你爹和你娘越来越老了,你都许多年没回家了,这次过年回去看看他们也行呀。”
周五先生沉吟着,把烟屁股在堂哥的痰液中掐灭。
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行。我知道了,过完年我就找个时间回去。”
“嗯——行。那你到什么时候回家,跟我说一下,我好开车送你回去。”
“好。”
“老五,你看看你,真是越来越年轻了呀。再看看你老哥我,因为工厂工作太忙,每天为这点儿破生意忙进忙出的,累得像一条狗似的,老得比火箭还快……我记得我们俩是同岁吧……”
“嗯……你……你应该比我大五个月”
“哦……对……我倒是忘记自己比你大几个月了。但是你看起来真的比我年轻太多了,你的皮肤那么白,没有半点岁月的痕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今年大学刚毕业的小伙子呢。”堂哥说完又嘻嘻地笑起来。
周五先生听着堂哥的话,感到堂哥言过其实了。今天早上他刷牙时候,刚从镜子里看过自己。因为每天风吹日晒,和生活清贫,他的皮肤显得黝黑干燥,瘦巴巴的脸,高高的颧骨仿佛快要突出来砸破镜子了。
这样的一张脸,如何能比得上堂哥呢。堂哥虽然长得也不好看,但是他看上去油光满面。这点自知之明周五先生还是有的。
“堂哥说笑了……”周五先生恳切地回答。
“说实在话,长宽他就常常埋怨我。说我长得太老,又太丑。没有给他一副好看的皮囊,搞得学校的女同学都看不上他。”
“嗯……长宽今年多大了?”
“多大?去年才高中毕业,高考成绩跟屎一样,没考上好的大学,就嚷嚷着要出来社会。我和他妈好说歹说才让他去我朋友办的学校读书。……28唉!老五呀,你说做父母的也是操碎心了,孩子没长大时担心他没能力照顾自己,长大了又担心他的工作和人生。”
听堂哥把话刚说完,周五先生感到没有接话茬子的必要,所以他递上了一根烟。堂哥接过烟,捏在指间没有立刻点上,不经意间,他偷偷看了周五先生一眼。周五先生把烟叼嘴上,注意力全在打火机上。大概打火机快没气了,咔擦咔擦几声愣是没打着火。
周五先生的手指头又瘦又长,估计削下来没有三两肉。身上穿着陈旧的黄色衬衣,那是堂哥穿过后送给他的。他的头发也太长了,不知道多久没剪了。
堂哥看在眼里,又递过去一把打火机,说:“用我的,防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