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到这里,郑信顿顿笔,因为没有墨水了。
很快,他就把钢笔弄好墨水,接着写下去:
即便我知道这是大多数人既定的不可逆转的命运,我也不愿对小孩子说狡猾、没前途之类的话,不为什么原因,我就是不愿说。
我第一次看见庄芾,就喜欢上了庄芾。以后我常常会去那餐馆吃饭,或者为了看一眼她的身影刻意路过那里。背着我的妻子和儿子,一个人悄悄地去。
我的儿子三岁半了。他会叫爸爸,叫妈妈,还会说一些简单的话。每当听到我的儿子叫妈妈,妻子的脸上就会浮现一丝笑容。这很难得,我妒忌他。
妻子可从来不那样对我笑,和我在一起时,她总是冷冰冰的,不苟言笑,虽然她从来不会要求我什么,也不找我吵架,但是待在她身边常常让我捉急。她仿佛什么也不关心似的,约好一起出去玩。她说,去哪里玩呀,还不如在家看电视。结22婚纪念日,我送她礼物,她收下礼物就又去看电视了。或许在她心目中,我还没有那台电视机重要,她整天整夜地看电视,仿佛不知道疲惫一般,一直看一直看。看完这个频道换下一个频道,除了买菜做饭洗衣服带小孩,她几乎不离开那张沙发,不离开电视机。
一开始庄芾不知道我是已婚人士,我没有告诉她,我说过,我是狡猾而且擅长说谎的人。那时候,每逢我去餐馆,我都会想尽法子靠近庄芾,然后暗示她,我看上了她。尽管我拼命暗示,庄芾却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喜欢她。在和她的聊天当中,我得知她还没有交过男朋友。这个重大发现真叫我开心,因为这意味着我有机可乘。于是,我自然而然地约到了庄芾。
傍晚,我来到庄芾就读的职业技术学院。因为庄芾还没有下课,所以我在校园里四处晃悠。走累了,就到一栋教学楼的门前的阶梯上坐下,看着来来往往的大学生。他们兴高采烈,热情洋溢,仿佛是一片会移动的茂密的丛林。以前我读书的时候,全然不是这副样子,我总是耷拉着双眼,弯腰驼背,一副无精打采没睡饱的样子。那时,我的同学亲切的称呼我为柯屌。
毕业前的最后一次聚会,我们在一家茶楼吃了茶点,拍过照片,然后就此别过,各奔东西。以后的匆匆岁月里,我再也没有遇见过一个当年的同学。我们互不联系,却又彼此想念。多少年过去了,无论我走在街上,坐在公交车上,或者在公共场合,无论我在哪里,都没有听见别人叫我柯屌了。
在庄芾的学校,那些曾经在同一个屋檐下学习和玩笑的同学,似乎重新陪我来到这里,回到我的身边。我喊不出她们的名字,她们的模样也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有活力,她们站在我面前的一片草地上。在草地的一边有一个垃圾桶,她们要在那里拍照。她们看见了我,个个都喊了起来。柯屌,快过来拍照!快过来拍照!
我站起来,慢慢吞吞地走着,走到她们面前。她们排成整整齐齐的队伍,完全没有我的位置。我茫茫地望着她们,问她们说,我要站在哪里?她们哄笑起来,其中一个声音说,让柯屌站在垃圾桶旁边吧!然后所有人都这样说,说让我站在垃圾桶旁边!我们就都笑了。
“喂!大哥,你站在垃圾桶旁边傻笑什么!”
庄芾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她站在那里,身着皱领白色上衣,蓝色牛仔裤,穿着白色球鞋。我把我刚才的所见所闻告诉庄芾。庄芾说我一定是幻视,一定是太想念同学们了。接着我们又谈了一些学校的事情,我问庄芾在学校过得开心不开心。庄芾说开不开心都一样,只要能拿到毕业证书和专业证书就行。庄芾说:
“这学期读完我就毕业了。”
我听了大吃一惊,我问她说:“那,以后我们还会见面吗?”
“可以呀。我们是朋友嘛。”
我们约好一起去一家超市门口,去吃那里卖的冰淇淋,从学校出发,一路步行。我们走在街上,庄芾忽然说要请我吃牛肉面,她就带我走进一家清真兰州拉面店。我们在靠近门边的位置坐好,然后她点了两份中碗的牛肉面,一份加辣,一份微辣。庄芾告诉我说,她的双亲离异,她的母亲是四川人,所以她特别喜欢吃辣。她说起了双亲,声音变得更温柔了。我知道她心里难过,857连忙夸她的声音好听,性格活泼开朗,像川妹子一样。她就开心的笑了。
走出拉面店,到马路边,在等候红绿灯的时间,这个有四川人血缘的女人告诉我说,她曾经在这附近一家专卖电器的门口,看见过一条七八米长的蛇。我知道她说错了,取笑她。她有一点儿不好意思。又走了一段路,她开始夸夸其谈,说她长得高,说她有一米七八。庄芾当然高,但是远没有高到一米七八的身高。我知道她又说错了,又取笑她。她就生气了。
她停下脚步,走到旁边的一棵绿化树,伸出手抱着树,对我不理不睬。
我靠近她,安慰她:“好啦,别生气啦。”
庄芾就不生气了,拉起我的手一颠一颠地跳到了超市门口。我们吃了冰淇淋,慢慢地走回学校,后来又觉得不过瘾,各自买了一瓶汽水。
我知道庄芾一个小秘密,庄芾的协调性很差。
庄芾毕业后就离开了我居住的城市,以后我们没有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