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你们两个留下看牢,精神点儿!这回再睡觉以后也不用来了;今天的城门我说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再开;一会儿叫上二十个衙差来,跟我一起到无量寺。”
  狱卒“是。”
  江蓠瞧着天微微亮,叫齐了二十个衙差,再加上现有的六个狱卒,算上自己一共二十七人,一个不大不小的队伍穿过几条无人街,迎着迷蒙、阴暗的夜空,趁着百姓们大梦未醒,朝着那个白日里香火鼎盛、银月下整日不知干什么勾当的无量寺走去。
  江蓠看着渐进的无量寺院,先啐了口道“一帮野男人、贼秃驴,谁知道能干出什么好事情。”
  一个衙差先敲门,开门的和尚打着哈欠尊着老和尚的话,请了江蓠等人进寺。
  江蓠从小到大都是不拜佛的,别人脖子上带的是观音、弥勒,她带的却是个莺哥嘴型的坠子,没什么寓意,只是特别、好看,仅此而已;江煜也是不拜佛的,但江煜爱佛,佛家的清闲自在和欢喜无量,男者可身着绫罗,脸敷朱砂,手持铜陵,不论文殊、观音,都是如此不染凡尘,此为江煜心之向往的,可江煜的心和人却截然相反,慕贤却不思齐,江煜是毁贤之人,他以为毁贤者必胜于贤;羡美却不怜香,江煜又是个爱美之人,他以为近美者必攻于美——安临溪就是江煜手下的‘残花败柳’了。世上的好东西到了江煜的手里,必毁无疑。
  江蓠带着二十六个衙差进了无量寺院,但看这寺院,真叫个体面:释迦佛身披金色佛衣教化八方,佛法梵音,意会于心;观世音静坐莲花普度众生,手持玉瓶,妙可回春。更有四大金刚、四大天王左右护航。殿堂内大红香桌上高香汨汨,却不见半点香灰,大红梁柱上金龙、银蛇鳞光闪烁,却不见半点损坏。各个回廊壁画上还刻有十八罗汉、九天玄女等……此时虽天未露白,但僧人们都手持蜡烛,衙差们都各执火把,也把寺院照得亮如白昼,灯火通明,将各个仙人佛汉看得一清二楚,衙差们平日里办公没得时间来,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江蓠不禁亦为此暗里赞叹。
  方丈先与江蓠问好。江蓠亦还礼。
  江蓠“方丈,我来的目的想你也猜到了,夜里来虽为打扰,但为办公,实属无奈,还望包涵。”
  方丈“施主见外了,请便。”
  江蓠“这次来,我不是来搜人的,只想问方丈几个问题。”
  方丈“请。”
  江蓠“自白天到现在寺院里有什么异样没有?”
  方丈“没有,施主。”
  江蓠又问“邱二小姐是怎个‘一眨眼就不见’的?”
  方丈“老衲实在不知为何,真的是忽然就不见了,当时老衲还以为是老眼昏花,又问了旁边的一些小僧和香客们,都说不见了的。”
  江蓠“就没见着别人?”
  方丈“没有。出家人不打诳语。”
  江蓠“你以什么保证,让我相信你?”
  方丈“老衲一介僧人,有什么可保证的?现已年逾八十,已是前脚踏进棺材的人,撒谎又有何用?若施主就是不信,恐怕老衲搭上这颗人头也是枉然。”
  一个衙差无礼道“老和尚,说话注意些!”
  江蓠抬手,那衙差便闭了嘴,江蓠脸上颇有些愠色,道“我要你的人头干什么,真是可笑。”江蓠看在那老僧一把年纪的份上,带人离开了。
  出了无量寺,江蓠道“把城门打开,再多添两个人守着。”
  衙差道“是。”
  白河、辛囚咬二人行至六音城附近时,天已微亮。
  步入六音城,城门刚刚打开,却只见里面的人个个向外张望,似乎有意要出来却都不出来,不知为何。
  原来,这时江蓠为抓住那个掳走邱家二小姐的贼,才刚开门,城民得知城内丢了人,不免人心惶惶,偏偏又见到白河,几天前,白河带马群去劫法场一事在城里早闹得沸沸扬扬,因他当时已被判刑,故,他的告示早在城墙上了贴了许多天了,城内城民不少人都识得他,见了他这张脸,不免慌张,不知到底是进是出了。
  辛囚咬见里面人人面露异色,便问白河“里面在干什么?”
  白河也不解其意,只胡乱猜,道“估计是抓贼。”
  辛囚咬“他们到底身体凡胎,不到逼不得已,我们万万不能动手。”
  白河“见机行事。这帮凡人不分青红皂白,只爱用强,若他们动手,你我也不能受着。走吧。”言罢,白河便要往里进,辛囚咬也只好跟着进城。谁料!二人一进城门口,便被十来个衙差用刀架住了脖子,二人登时一愣,白河见眼前的全是些凡人,欲发作只怕是伤了他们,便压制住了怒气,心平气和,道“敢问我们到底犯了什么罪,缘何前脚刚一进城,便要这样对待我们?我们都是外地来的,不懂规矩,若有冒犯贵城,还请见谅。”
  须臾,人堆里开出了条路来,走出来的是个衣着简练、长相灵秀的小姑娘,辛囚咬看她,容貌俊秀,神态却不可一世,十分地傲慢,仿似穷凶极恶。
  白河一看,原来是她——江蓠。不禁忆起那夜程无是给他的那个梦,断断章章,蛛丝马迹都被白河忆起,白河不禁脱口而出“是你。”
  江蓠哪里知道白河那句‘是你’到底何意,只随口应道“是我,上次被你逃了,这回反倒自己送上门了,怎地?舍不得我赏你的鞭子?”
  白河却如中邪一般,眼睛直盯着江蓠的眼睛,脑子全是那个洞房里千娇百媚的江蓠……
  江蓠看着白河,只觉他神情爱慕,周边还有诸多衙差,均看得愕然,江蓠恼羞成怒,推开架着白河脖子的衙差,伸手朝着白河的脸就是一巴掌,这下白河才反应过来:当时不愿再在梦里与她纠缠正是因为这江蓠抓了如意,若再与江蓠在一起如夫妻一般呆上几天,恐怕梦断之时自己便离不开这女人了,到时救不了如意不说,反而会被程无是利用……
  白河反应过来,瞪着江蓠,却不敢相信,自己竟被她给赏了一个耳光!
  江蓠喝道“还敢看!剜了你的眼!”
  白河本与辛囚咬来时气势汹汹,却不成想,刚一进城便遇上了江蓠,白河本是少年老成,却无奈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说什么也不忍心跟江蓠动手。
  江蓠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白河这样看着,实于调戏无异,心里早不是滋味,厉声道“来人!把这两个人给我捆起来!”
  辛囚咬见白河神色异常,不止一次叫他名字,以作提示,却不料他如何叫喊,白河都置若罔闻,别人不知道白河这是为何,但辛囚咬片刻便明白了,当初他在菊城后堂遇见汾雀时,亦是这般光景,他知白河此刻是痴了,没一天半天是缓不过来了,见衙差要拿他们,一把抓住白河胳膊,朝着众衙差使劲吹了口气,一时狂风骤起,黄沙滚滚,各人连站都站不稳,辛囚咬趁此机会,和白河消失无踪。
  ……
  辛囚咬和白河二人无处可去,只得呆在小凹山脚下,此刻白河已神智清晰,却仍旧呆呆看着地上,不言不语。
  辛囚咬“你跟那个江蓠之间有什么瓜葛,我不想知道,但是你今天大可以进城救如意……”
  白河“我跟她没瓜葛。”
  辛囚咬“我说过你的事我不会问,你没必要掩盖。”
  白河“我没掩盖,她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有瓜葛!”
  辛囚咬看出白河有些动气,便不再开口,隔了半响,道“你若不需要我,那我现在就回去。”
  白河惊讶“谁说不用了?我一个人怎么办?你看林海能帮我吗?”
  辛囚咬“那你可要长进。”
  白河眉头皱了多时,开口道“是他师父曾设计害我。那是个梦,我不知怎么回事,那个女人会进我的梦里,还对我百般讥讽,我梦里痴傻,竟还吃了那女人下的药,还跟那女人洞房花烛,我懊悔……却也中了他们的招……”
  辛囚咬闻他所言,方才了解,原来那刚才一幕,白河的一腔痴心,竟都是一厢情愿,道“好毒的圈套,她师父是谁?”
  白河“是什么……十九里坡的高柯道人……程无是。”
  辛囚咬恍然大悟“原来是他!怪不得。”
  白河不解“你知道那个程无是?”
  辛囚咬“此人阴损无比,多少年前他不是藏身鬼域了么?怎么又回来了?恐怕他的复出,又有什么阴谋。”
  白河一脸沮丧“我从未感到如此无能,对着那个女人竟心慈手软。”
  辛囚咬叹了一声,道“‘从来无情最痴情’,若换做一般的姑娘也就算了,这明摆着是程无是给你下的活圈套,你一进六音城必然中招,那不过是个梦,你心里纵然懊悔,也是对她动情了,若你日后还想作道人,须得先断了这情丝,再者,你这情断也不断,都不过是你一厢情愿,因那莫不过是你的梦,那女子至今浑然不知。”
  白河钝了半响,道出了这一句“我有可能……像林海一样同一个姑娘在一起吗?”
  辛囚咬诧异地看向白河“当然能。但这也得看你和那姑娘的缘分如何,现今看来,你俩仿似仇家,缘有,份不足。”辛囚咬见白河颇有动情的意思,深恐到时白河中了程无是的圈套,如意没救出来又搭了白河,碧舟山是定要跟他兴师问罪的,如此一事自己可担当不起,便要寻隙,在情萌之时,断了白河的念头,道“你可知程无是以何闻名?”
  白河目光凄然,道“知道,他自己亲口说的——房中秘术。”
  辛囚咬道“正是。亦是如此,你才会在梦里与那女子如痴如醉,我今日看那女子,浑身戾气,身透寒意,实非良家之人,再者,既是程无是的徒弟,必定也是会些妖术的,天底下好女子成千上万,何必如此留恋她这一个妖女?你也是第一次接触这男女之事才会如此上心,待过一些时日,淡忘了自然就好了。”
  白河听他如此说,即看着辛囚咬道“你可是菊城的大将军,难道你所经历过很多的男女之事,所以才从不在意?”
  辛囚咬见他又恢复了本色,开始跟自己贫上了,心下便松了口气,道“少胡说,我心如止水,男女之事早入不得我法眼了。”
  白河不敢再多提,怕勾起辛囚咬的伤心事,便转了话题,道“可惜,你我刚才打草惊蛇,现以不能再去六音城了。”
  辛囚咬“我看,我还是回菊城的好。”
  白河不解“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