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兮扬像往常一样,往灶膛里加些劈柴,把自己和爸爸的被褥铺好,然后自己睡在外面,把炕头儿留给爸爸。平时吕国安经常晚上出去给村民看病,所以吕兮杨对此已经习以为常,等到自己一觉醒来爸爸就会睡在自己的边儿上,有时候梦里还会感觉到爸爸回来时亲自己的小脸蛋。
可是今天不同,吕兮扬睡醒的时候小手习惯的往右一摸,可是没有摸到爸爸粗壮的胳膊,摸了个空。睁眼一看,爸爸的被子还是铺的整整齐齐,一看就没有动过,一晚上爸爸都没回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以前不管多晚,吕国安都因为心里牵挂着孩子,怎么都要赶回来,今天却一宿未归。
吕兮扬有些慌了神,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穿好衣服,想出去找爸爸,可是又怕爸爸回来看不到自己着急。在屋里正犹豫的时候,听到有人开院子的栅栏门。
“爸爸,你回来了?”吕兮扬边喊边冲出屋去。
院子里站的不是吕国安,吕国安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站的是吕红军。
“吕叔,我爸呢,不是和你一起走的吗,怎么还没回来?”更为强烈的不祥感笼罩着吕兮扬,他有些怯生生地问吕红军。
吕红军看着已经成为孤儿的吕兮扬,眼圈一红,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走上前把吕兮扬搂在怀里:“孩子,你爸爸去找你妈妈了,以后你就住吕叔家,吕叔就是你爸爸。”
“不,你不是我爸爸,我要找我爸爸!”吕兮扬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使劲推开吕红军,疯了似的冲了出去。
“爸爸、爸爸,你在哪儿啊,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管啊!”吕兮扬一边跑一边喊的声嘶力竭,山坳里回响着稚嫩而又无助的哭喊声。从小没有母亲,没有其他亲人的吕兮扬,把所有情感都牵系在爸爸一个人身上。如今说爸爸不再回来,无疑像天塌了一样,眼前一片黑暗,不知道还怎么活下去。
吕红军追上吕兮扬,紧紧抱在怀里。吕兮扬不住地捶打着吕红军,用嘴咬他的胳膊,哭喊着:“都是你,都怪你,是你把我爸爸带走的,你给我带回来,我要我爸爸,你赔我爸爸!”
吕红军一动不动,任由吕兮扬捶打、撕咬,眼泪和手腕上的血一起往下流。
吕国安的丧事办的极为隆重,靠山屯、吕家庄,还有周边的村民都自发的来为吕国安送葬。
半山腰的墓地,吕红军带着吕兮扬一起跪在吕国安的坟前,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国安大哥,你放心去吧,兮扬我一定会抚养成人,一定会比对自己儿子还要好。”吕红军嘴里小声说着,说给地下的吕国安听,也说给自己听。
吕兮扬默默地跪在爸爸坟前,已经没有了初时的哭闹,但脸上依旧泪水涟涟,牙齿已经把嘴唇咬破。
吕红军拉起吕兮扬,走吧孩子,我们先回家,过几天再一起来看你爸。吕兮扬出奇地没有哭闹,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很多,一声不吭地跟在吕红军的后面。弄得吕红军心里更不是滋味,不住地回头看他,生怕出什么事。
张玉兰,一个勤劳朴实的农村妇女,在嫁给吕红军之前也是靠山屯数一数二的漂亮姑娘。张玉兰五岁的时候被溜进院子里的毒蛇咬伤,是吕兮扬的爷爷吕青山用祖传的解毒药救了她的命。前年张玉兰的父亲张老汉脑出血,是吕国安用中药给调治了三个月后痊愈。吕红军家和吕国安家关系之所以这么密切,除了为医的吕国安家两代人的救死扶伤外,还有张玉兰始终对吕国安家怀着感激之情分不开的。
吕红军也只有一个儿子,本来还想再要个女儿,但赶上国家计划生育,自己又是村长,也就没要。吕红军从小爱听《岳飞传》,岳飞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一个大英雄,所以他给儿子起名叫吕鹏举,希望孩子长大后能有所做为。
吕鹏举今年八岁,比吕兮扬大半年,平日里小哥俩十分要好,经常腻在一起玩。吕鹏举十分聪明,而且很有号召力和组织能力,村里的孩子们在一起玩的时候,大家都听他的。但唯一的缺点就是有鼻涕,一年四季两条“黄鼻涕虫”挂在嘴唇上,如果哪天突然鼻涕没了,那肯定是生病发烧,马上就得吃药。吕国安给把过脉,说这孩子是内火太盛,但除了看着不干净外也没有什么大害处,小时候不太好调理,等大些再看看。
吕鹏举今天早上一起来妈妈就开始对他进行说教,已经说了足足有两个小时。
“妈,你不用再说了,再说就是第七遍了。我知道吕大伯家对咱家有恩,吕大伯这次又是因为咱们家才不幸掉进山沟的。兮扬本来就是我弟弟,我们最好了,以后他住咱们家来,我一定不会欺负他,什么都让着他,比对我亲弟弟还好,行了吧,你不说我自己也知道。”吕鹏举显然让妈妈说的有些不耐烦,用手抿了一下鼻涕说。
“好,你知道就好,一会你爸就把兮扬带回来,你吕大伯才去世,他一定非常伤心,你要多和他说话,多逗他开心,让他快点儿好起来。”张玉兰抚mo着儿子的脑袋,眼里充满欣慰。
“孩子他妈,饭做好了吗,我把兮扬带回来了。”母子俩正说着话,吕红军推门走进屋,后面跟着吕兮扬,迟疑了一下也进了屋。
“早做好了,你们先上炕暖和暖和,我去端饭。”说话时张玉兰往前推了一下吕鹏举。
吕鹏举心领神会,过去就拉着吕兮扬的手:“弟弟,以后咱俩就住一个屋,你跟我来。”
吕红军家新盖的三间瓦房,分东西两屋。平时两口子住东屋,吕鹏举自己住西屋,现在两个孩子一起住。
吕鹏举把土炕上有些破烂的苇席擦了擦,指着炕头说:“弟弟,你就睡炕头,炕头热乎。”看吕兮扬一直低着头又说:“以后我们就是亲兄弟,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出气的,我就是你大哥,你就是我弟弟!”
“你们小哥俩出来吃饭了”,张玉兰弄好饭桌,摆上饭菜,喊两个孩子。菜弄的非常丰盛,把家里过年准备的好东西都拿了出来。按夫妻俩的意思是想做些好吃的,让吕兮扬心情好一些,好多吃点。谁知道吕兮扬看到碗里的獐子肉,又想起了自己和爸爸的年夜饭,没想到成了父子二人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才止住的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掉下来。
转眼到了1985年8月,半年时间过去了,吕红军一家三口对吕兮扬百般呵护、千般照顾。吕兮扬也慢慢地融入了这个家里,脸上有时也会出现些笑容,只是话语还是不多,可能是这次他人生中最大的变故改变了他的心态,原本开朗的性格变得内敛,人也变得出奇的敏感,对旁人的情绪变化感知的非常准确,能清楚地知道谁是真的对他好。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接受了吕红军一家,在心里把吕鹏举当成了自己的亲兄弟。
“孩子他爸,马上9月两个孩子都该上学了。我核计着给兮扬买套新衣服,这孩子可怜,咱不能让他再苦着,鹏举就等等吧。咱家现在钱紧,等今年收完秋,再把种的药材卖了,年底再说。”东屋里张玉兰冲吕红军叨念着。
“行,你看着办吧,现在这俩小子都是咱儿子,有啥先可着兮扬来,不能再让孩子伤心了。”吕红军躺在炕上随口应着。
才要推门进屋的吕兮扬把手停住了,听到夫妻俩的谈话心里又热了起来。他自己也知道,父亲的死实属意外,怪不得吕红军一家。这半年来,一家人对自己实在是没得说。吕红军就像爸爸对自己一样,张玉兰让自己这个从小没娘的孩子找到了有妈的感觉。家里只要有好东西,如果两份就自己和吕鹏举一人一份,如果一份就给自己,吕鹏举就在一边看着。有时候自己要分给他一些,他都不要,说他是哥哥,应该让着弟弟。
吕兮扬转身回了西屋,他知道吕红军一家三口都已经深深地印在自己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