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人入关。
中原这个名字,她曾经听人提起过,然而她并不知道中原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入了关,即是中原。
初春,风还很冷,她仍然穿着那身薄薄的白衣,拿着那柄精致的长剑,踏过几处荒凉,来到了繁荣昌盛的中原地区。
从冰凌山一路走来,大约走了半个多月。
天色将晚,大冷的天,路上的行人也是稀稀疏疏。她一路走来,不多时便到了一个小城镇,抬头见到一个简单的牌坊,上面用木头镶嵌着三个大字:永平镇。
她向内望了一眼,瞧见一条长长的青石板的街道,以及街道两旁整齐的房屋。她迟疑片刻,最终绕过小镇,向更僻静处走去。
“喂!”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忽然从后来冲来,气喘吁吁地跑到她的跟前,仰头看着她小巧精致的下巴,伸出食指向后指着身后的永平镇,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进那镇里去?这些日子为什么你总是避开人多的地方?”
她冷冷淡淡地瞧着这小男孩,并不说话。
自那天在冰凌山脚,她杀了那些人后,这小男孩就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了。虽然她从未理过这小鬼,可他却依然厚着面皮跟着她,从冰凌一直跟到了中原。
小男孩仍然仰着头望着她,等待着她的答案,她的脸上似有丝犹豫,又抬眼望了那小城镇一眼。
“快看!是那小鬼!”这粗鲁的男声突然从他们身后传来,紧接着又有人道:“快!抓住他!抓住那小鬼!”
小男孩听到这声音时吓了一跳,她转身望去,看见十来个粗壮的大汉正朝他们跑来,凶狠的目光牢牢地锁在她身后的小男孩身上。小男孩脸色大变,一闪身躲在了她的身后。她回头瞧了一眼小男孩有些惨白的脸,再抬起头来时,那十来个大汉已赶到了他们跟前。
站在最前面的大汉应该就是这群人的头领,他已是中年,满脸横肉,黄黄的皮肤上长满是疙瘩,叫人一看就反胃,然后他的脚步却异常地轻盈,显然是个内力深厚的人。他看清这小男孩的脸时,显然是又惊又喜,他身后的人脸上也均有喜色。
为首的人道:“咱们可得小心了,这小鬼滑溜得很,不要再让这小鬼跑了。”
小男孩不禁往她身后缩了缩,那为首的汉子得意地大笑起来,道:“看你往……”
话未说完,便有一道白光掠过。
那是极凌厉极美的白光,仿佛是至亘古的永恒而来,带着一股凌厉的冲势,如此地绝决与坚持,似乎天塌下来,这一道白光也不会因此而收回。
这是剑。
出鞘剑。
冷剑。
一柄薄薄的剑已刺穿他的身体,从前胸刺入,至后背刺出,鲜血从伤口不断涌出。而剑的另一端被一只白玉雕成般的纤纤玉手握着,那显然是一只极美的女子的手。
众人的呼吸都惊惧地几乎静止,谁也没有看到她是什么时候出剑的,他们只知道那白光涌出的刹那,剑已穿过了那人的身体。这剑实在快得有些不可思议。
“杨大哥!”一个小个子的中年男子首先反应过来,又惊又怒,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大吼道,“我跟你拼了!”
其余的人也愤怒地拔出身上刀剑,红着眼睛冲向她。
她微微扫了这些人一眼,剑影重重下,一道亮丽的白光横扫而过,“叮叮叮叮”几声,那些刺来的剑纷纷如雨般落下,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凌厉如酸风箭雨的白光紧随而来,如天边的闪电般,凌厉而无情地刺破苍穹,却在转瞬之间,一闪而没。
十几个人刹时间像木头般呆立在原地,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眼珠子似要从眼眶里迸出般透出无限的恐惧与不敢相信。
而她的那柄比冰更冷的剑已不知何时收回了那细小精致的剑鞘里。
她不再理这些人,转身,抬头望了那牌坊一眼,然后朝那小镇缓步走去。
她还未跨入小镇,那些呆立在原地的身子突然一齐“扑扑”地倒在地上,小男孩惊得呆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壮着胆子去看,只见那些汉子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仿佛到死也不相信这是真的。而他们的脖子上都有一道鲜红的剑伤,绯红的血正自那伤口缓缓淌出。
小男孩咽了咽口水,不禁打了个冷战,回头看了一眼那白衣少女,那真的是少女吗?犹豫半晌,他还是拔步朝那她追去。
“为什么跟着我?”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知道小男孩已追了来,她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他。
小男孩抬头看了看她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道:“因为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低头看着他,他有些瘦,脸色蜡黄,头发蓬乱,可是那双眼睛却黑白分明,灵活清澈,脸的轮廓也很好看,这小男孩长大后,倒也定是个英俊男子。她凝视了他好半晌,突然问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小男孩摇了摇头,看着她那双有些冷漠的眼睛,忽然肯定道:“你不会。”
她那双清冷的眼睛上,一双纤密如蝴蝶的翅膀的睫毛微微一扬,她看着这小男孩,问道:“为什么?”
小男孩道:“因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她微微一怔,凝视了他良久,终于转身,继续向镇里走去。
小男孩忽然咧开嘴笑了,他笑起来十分地可爱,他忙跟在她身后,笑着问道:“姐姐,我叫念君,你叫什么名字?”
她又停了下来,疑惑地转回头:“名字?名字是什么东西?”
念君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她表情认真,一双淡漠的眼睛里透出一丝疑惑来,一点儿也不像是开玩笑。念君搔了搔他的小脑袋,道:“名字……名字就是……就是称呼,就是别人怎么称呼你,就好像我的名字叫念君,念君就是我,你以后说念君两个字时,就表示在叫我。”
她似懂非懂地瞧着念君。念君忍不住问道:“姐姐,你没有名字,那别人是怎么叫你的?”
她那冷静的脸上显现出思考之色,静默半响,方回答道:“他叫我‘你’。”
念君张大了嘴巴,这样也行?
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苍茫在天空下,冷风呼呼的吹着,念君冷得打了个寒噤,对她说道:“名字什么的以后再讨论吧,那我就直接叫你‘姐姐’吧,天这样冷,我们还是先找个客栈休息一下吧。”
她却并不为念君的建议所动,然后满脸困惑地瞧着念君。
念君问道:“怎么了?”
她迟疑了会儿,又问:“‘客栈’是什么?”
念君愣住了。
难道姐姐她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是了,她连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那这里的一切事情她自然也不知道。难怪跟了她半个多月,从来没有见过她去小镇里,也没有见她去买东西,更没有见她到店里住宿,原来她是不知道啊……
正想着,又一阵冷风吹来,念君的衣裳单薄,这会早有些受不了了,他也不再像她解释,自作主张地拉起她如冰一样冷的手,拖着她住客栈走去,边走边解释:“客栈就是山洞。住的地方。”
名字真是个很平常的东西,每一个人必须有名字,不然就无法将他(她)与其他的人区别开来,有人也许会以绰号来区别,但毕竟绰号,也算是一种名字,一种特殊的名字。
一个人从小到大,都没有名字,那是让人无法理解的。念君也没有办法理解,一个人没有名字,那岂非是很麻烦的事情?除非她从来就是一个人,不需要与别人沟通,这样,或许她可以较少用到她的名字。
但念君还是要给她取一个名字。她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冰雪一样洁净无染的白色,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干净的东西,让人不忍心将她一丝一毫的玷污,她的眼睛很清澈,仿佛是一潭幽幽的湖水,不,确切地说,像是冰原上天池里,没有丝毫杂质的水,那么的干净,却,再着丝丝入扣的浸骨的幽丽,太过了幽冷的眼里反而透出几分害怕来。
她喜欢穿白色的衣裳,与雪一样的干净的颜色,裁剪合身的白色衣衫裹着她那纤细的身子,窈窕的身段总是站得笔直,无论有再大的风,也只能吹动她的白色衣裳和黑色长发,却丝毫撼动不了她的身子。她就像是一尊最高明的艺术家精心雕琢的冰美人,干净,纯洁,淡漠,而又幽丽绝伦。念君见过许多人穿白色的衣裳,但那么多的人中,只有她穿白色的衣裳才能达到那如天仙般美丽的效果。
这样的人,让念君心里有几分喜欢,几分亲切。虽然她从不笑,且杀人不眨眼,但念君从来不会害怕她,因为她的眼睛,
那双宛如天池的净水般幽丽的美丽里,透着与他一样的情感。
念君喜欢这个姐姐,而且这个姐姐,也不拒绝他。如果日后当真没有地方可以去,那么,就让他跟着她一起走,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