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陈大富拎着一个大包出来,彭玉仿佛松了口气,下车迎过去,两人就在车前相拥亲吻了一下,好象分隔了无数个春秋,徐天宇眯着眼盯着这一幕,心里些许感动些许感触。
陈大富进了车便骂道:“狗日的,有意的,让老子拿六十万现金。”
“很重啊,那我帮你分担一下。”徐天宇抓过袋子拿出十扎,用塑料袋装好,然后摸出烟点了根。
陈大富张张嘴最终还是闭上,发动车驶出修理厂。
“我不明白,很不明白,在场子里你那是在做什么?”陈大富使劲打方向盘,车右转进了大道,目光在车外的霓虹和后视镜中来回游动,他原不想问,但憋不住。
徐天宇却一直望着窗外,轻轻抹擦着脸上的油彩淡淡道:“我老了。”
“放屁!”陈大富突然就火了:“放你妈的屁!一拳头打飞了二百多斤的大块头这是老头子该有的力量吗?我就他妈的不明白了,来之前我说得很清楚,表现不要太弱也不要太强,凑凑合合过去就算了,你倒好,一开始弱得象龟孙子,最后又强得不是个人,你和老子作对刺激老子的心脏啊,你说清楚,到底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徐天宇很漠然地应了一句,那种不受控制的暴躁状态对自己而言是弱点,所以他从来就没有对人说起过自己的弱点,包括生死之交的陈大富。
“你、你……”陈大富不吭声了,油门被他踩得轰轰响,车速越来越快。
徐天宇终于从窗外收回了视线,看到后视镜中陈大富严肃之极的脸,这才发现陈大富的情绪不对,又见副座上的彭玉一直如同初恋的少女深情凝视着陈大富,思索片刻说道:“你是我唯一值得信赖的朋友,没什么不能对你说的……我的身体不对。”
车转进了一条胡同熄了火,停在阴冷的黑色中,陈大富回过头问:“别告诉我你得了不治之症。”神情说不出的紧张。
徐天宇失笑道:“放你的鸡屁。”
陈大富大大松口气:“正如你所说的,我是你唯一值得信赖的朋友,你也是我唯一值得信赖的朋友,有些事你可以不说,有些事却一定要告诉我,我不想失去你。”
说到这,他似是觉得这些话太过煽情,不太适合自己这个年龄该说的话,笑骂道:“妈的,今晚老子算是被戏弄惨了,都快成娘们了。”
徐天宇不想话题纠缠在自己身上,问:“看你心情不太对,卓嵘为难你了吧?”
陈大富狠狠一拍方向盘:“那个兔子,妈的,他要你。”
徐天宇眉头一皱,陈大富冷笑道:“说老子让他损失了一名精心赔养的顶级拳手,把帐算在了我的头上,这场拳赛目的是为了试探我的实力,到头来反而要找我算帐,这天下就没个理,有钱的有权的都是大爷,他们怎么说怎么是理,老子只有憋气装孙子,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出来只记得一句,拳脚无眼,黑豹太强了,打得老子……不是,打得你猪头狗脸,你爆发了王八之气才侥幸获得胜利,这能怨我吗?”
说到这里,陈大富更是连连冷笑:“我一冲动,把他的桌子拍下了一角,嘿嘿,没想到老子还有这力气,这老小子欺软怕硬,语气当时就软了。”
徐天宇并不介意陈大富口中带着讥讽意思的贬义词语,问道:“你还发了火啊,就不怕得罪了他?”
陈大富阴声低笑:“这年头太软不行,有时候还得雄起一下,否则谁会卖你面子?打拳没人及你,处理这些个事我倒是比你擅长。那个卓嵘是个阴险的小人,要是太软,他能吃得你连骨头都不剩。”
“好了,不说过程了,我对那些没兴趣,直接说,结果行不行?或者说你自个满意不满意?”
“满意?开玩笑,你那一拳触动了老小子的神经,结果能让我满意才怪。”陈大富重新起动车子驶出了胡同,笑问:“有没有兴趣再收个徒弟?”
徐天宇把烟头弹出窗外,关上窗子:“没兴趣。”
“唉!由不得你了,如果你还想着……”车里还有一个瞪着眼睛不出声的小孩,陈大富差点忘了风逸的存在,连忙止住这话,说:“卓嵘知道从我这里要不走你,威吓的目的不过是想从我身上榨出油水,就是想弄个潜力的孩子给你当徒弟,这事我答应了。”
徐天宇一愣,恼道:“你怎么能答应?”
“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啊,要怪就怪你那惊天一拳上,卓嵘是个老狐狸,你又表现得如此张狂,他脑筋转得快,要不动心思才怪。”陈大富无奈地耸耸肩:“说回来,你那一拳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会是寸劲拳吧?”
“不是!”徐天宇摸了摸受伤的额头,嘴角泛起难以言明的苦涩味道:“看过《人体奥秘》没有?”
“……什么玩意?电视节目?”
“书,一本著名生物学家写的书,其中有部分提出了‘散逸’理论,说人在发力时,肌肉力量并不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很大一部分向周围做了无用功,散发到了空气中,换个方向说,所谓一个人最大的力量不过是肌肉力量的一小部分,如果能够控制所有肌体向一个方向发出,就能使出成倍的力量来。”
“我操……”陈大富一愣下差点驶出了大马路,朝车窗外狠狠吐了一口痰:“老子很想说那是胡扯,可他妈的你……你……”
“事实就是这样。”徐天宇思绪不由飘回到才结束不久的生死大战中,现出惘然神色,十数秒后回过神,用轻淡的语气问:“蚂蚁为什么能搬动数十倍甚至上百倍自己体重的物体而人就不行?”
“因为它们有六条腿,人只有两条腿。”陈大富自嘲而笑。
徐天宇也笑了起来:“如果按体型比例,它们的力量可不止超过人的三倍……”
“别!我是粗人,不要和我讨论学术方面的问题,直说吧……现在的你是不是有了蚂蚁的本领?”说到这陈大富想起什么好玩的玩意,哈哈大笑起来。
徐天宇用手指戳了戳前座彭玉的后背:“你家老公经常傻笑吗?”
没想这句话反引得彭玉现出小女子态的扭捏,脸上飞红一片,哪里还有先前的精明,结结巴巴说:“他、他是有点怪癖。”
徐天宇反是愣住:“怪癖?我和他相交几十年怎么没发现?”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不会指的是晚上某个时刻傻笑吧?”当年两人吃住睡全在一起,陈大富要有什么怪癖岂有不知道的道理,除了一种可能,那就是结婚之后新生出的某些事情。
彭玉闹了个大红脸,心知自己不经大脑的说错了话,狠狠瞪了眼尴尬的陈大富,埋头不敢接话。心里也挺憋闷,自己老公啥都好,就是一点不好,晚上行事时会不受控制的狂笑,笑声越痴嗔动作便越大,叫她喜也不是,不喜也不是,为了防止外人听见,家里都做了好几层隔音措施。
徐天宇不过是猜出个大概情况,详情自然不知,不免好笑,再深想一下,刚静下来的车子里便响起他粗厚的大笑嗓音。
也只有和陈大富一起时,徐天宇才真正感觉到心灵上的轻松。
三人怪异的表现落在风逸眼里,实在雾头雾水,不知啥情况,但他天性使然,仍不插嘴,在一旁默默看着感受着。
陈大富把徐天宇送到了停车的位置,看着徐天宇和风逸下车,陈大富将车中不知说过多少次的话再次提醒:“就是最近几天的时间,卓嵘会送过来一个孩子,到时我亲自送过去,这事你一定要放在心上。”
徐天宇点点头,走出两步又回转来,对彭玉很诚心地说了句:“谢谢!”
车开出很远,陈大富才问:“你一向有识人的本事,第一次见我这老弟感觉怎么样?”
彭玉甜甜一笑:“是个全身上下充满矛盾的人。”
“怎么说?”
“他很强大,沉着冷静处变不惊,没见过像他那样犀利又坚毅的眼神,心神够坚固,不愧曾经是黑拳王。但是……怎么说呢?我觉得他的心与其说象石头不如说象鸡蛋,坚硬的外壳里面是软的,充满了矛盾,所以他不属于残冷的类型,准确的说属于冷酷的那种。”
陈大富笑了:“残冷和冷酷有什么区别?”
彭玉白皙手指轻轻捻起一缕秀发,缠着圈儿,收起笑的弯弯眉毛微蹙,思索片刻,视线落在陈大富身上,望着陈大富胖乎乎的侧脸目光柔情似水:“你说过,打黑拳的人拳技是一方面,心性方面则一定要够狠够残忍,这样才能活得更长久,所以残冷肯定要比冷酷好,心神唯一,自我为中心,不为外界干扰,这种人没有朋友,能打败他的人只有用更强大的实力。至于冷酷,恰恰只有残冷的外表,心还是有薄弱的地方,这种人一样孤僻,不过却能有朋友,所以你是他朋友……”
彭玉微微一顿:“也是他的弱点,是鸡蛋外壳上的一道缝。”
陈大富目光凝视着前方车道,平淡接道:“所以我不能有事,不能有事的方法就是不能让人知道我是他的朋友。”
“原来你早就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