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下去前的一瞬间,赵诗雅想到了很多。
绵绵密密的回忆,细细碎碎的片段,纷纷从浑浊大脑的深处涌了上来,势不可挡地向心中淌去。年幼的赵诗雅牵着叔叔的手指欢笑,长大些的赵诗雅在学校里低着头行走,一个人孤零零地排离在众人之外,个头拔高的赵诗雅站在班级的中央,和同学们一同快快乐乐地学习,脸上带着由衷的笑容,好像过去的那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小孩子的记忆都是短暂的,不是么?刚才还针锋相对,转眼间便能高兴起来。为了某个目的,为了某个受欢迎的人。那个年轻的少女,她从不受欢迎的阴郁转向受欢迎,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一瞬间,指的是高中的某个时段。但是,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转变,赵诗雅却记不清了。
某一夜的顿悟?突然之间的改变?赵诗雅想着,联想着这些有可能的可能性,但是这些可能性又马上被她自己否定,如果赵诗雅的悟性真的这么高,从小到大也不必努力学习就能取得一个好成绩了。她还记得自己是怎样寒窗苦读,深更半夜伏在桌上,用笔写着一行又一行生涩的字眼,眼睛看到累的不行的样子。这就是学生的痛苦,也是她的痛苦。
赵诗雅缓慢地从空中摔落,一脚踏空的她,即将接受到地面的洗礼。在此之前,还要撞到楼梯。她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目光中的阶级越来越近,其实这本该是一个非常顺利非常快速的过程,但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也许是上天眷顾赵诗雅,让这个过程变成了一个慢镜头剪辑影片,赵诗雅甚至能将自己的灵魂悬浮于半空,察看自己的身体是如何慢慢摔倒、滑落的。
啊……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子啊……
你果然是个笨手笨脚的笨蛋……
赵诗雅一边从空中摔落,一边嘴角止不住地露出苦涩的笑意。赵诗雅一直很笨,但她不知道自己还会这么笨的,竟然能被一只猫误了性命大事。呸,性命大事,也许这样摔下去,还不会有什么事呢……
贺文……叔叔……
“呜呜呜啊!”赵诗雅突然喊了出来,就在这一刻,慢动作的魔法破除了,赵诗雅的头砰的一声摔在了阶梯上。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大脑处涌上来,额头剧烈地颤抖着,她就那样趴在那里,闭上了眼睛。
“喵!”小瓦白急匆匆地从楼梯上蹦下来,它轻盈的小小身体很快落到赵诗雅的旁边,稳健地叫着,“喵!”仿佛在察看主人有没有事。这个小猫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但它的年纪尚小,完全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理解自己从讨厌的被子束缚里蹦了出来,现在正在看自己主人为什么要趴在这里。
小瓦白迷惑地绕着赵诗雅转着圈,奇怪她为什么动也不动:“喵?”
“你没事吧?啊,大姑娘!”
发现赵诗雅的是邻居家出来遛弯的老大爷,看到一个人趴在阶梯上差点停摆,这个人旁边还有只老大爷有点过敏的猫在喵喵叫,很烦。还好这只猫看到老大爷以后就飞速地跳到了一边,免得老大爷过敏加心脏病犯了。老大爷慌忙跑到赵诗雅旁边,难为他年纪这么大,脚步还是这样稳健。
这是从楼梯上摔下来了么?老大爷一眼看出来这是怎么回事,难怪赵诗雅,行李就在她的旁边,歪歪扭扭地靠在白白的阶梯上。老大爷咽了口唾沫,说:“大姑娘,你可别吓我啊!”然后抖抖嗖嗖地掏出手机,按了几个钮,报了120。
不一会儿,红灯驶来,将昏迷不醒的赵诗雅,很快载到了医院里。但因为附近没有她的亲属,只有一只吵人的小白猫,不得已的,医院拨打了赵诗雅手机里的一些电话,直到找到贺文。贺文的手机号码在叔叔之前。
“喂?”贺文擦干净双手,接了个手机。他正在家里做东西吃,做的是草莓布丁,贺文本人很会做饭,也更会做甜点,贺月经常对他说这样的手艺,不去自己开家蛋糕店真是浪费。不过贺文不太喜欢自己做事,坦白说了就是略懒,还是喜欢看着别人做事,因此开张的时候自己从来没上过场。
“喂,请问是贺文先生吗?”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有些公式化,贺文记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惹上了这样的工作人员,微微皱了皱眉,道:“是的。”
“不好意思,贺文先生,请问您和赵诗雅小姐是什么关系?她现在正在医院里,似乎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磕到了头……”
贺文一惊,叉子从草莓布丁旁轻轻滑落下去。恰好在这时,贺月从一边探出头来,说:“贺文!贺文哥哥!水管坏了,怎么办呐?洗手间里在哗啦哗啦淌水了呀。”
“不,没什么……”贺文本能地应了一声,沉默半晌,突然说:“贺月,我出去一趟。”
“诶?哥哥?”
没在回答贺月,贺文放下手机,穿上外套,朝外面急匆匆地赶去。贺月大吃一惊,从没见过贺文这样急匆匆地拒绝自己的要求,不由疑心大起,想了想,偷偷跟在贺文身后溜了出去。反正家门钥匙她也有带。
贺文走在路上,心里不断想起刚才说的那句话。那个医院的人员显然还有很多事要忙,所以只是粗浅地跟贺文交代了简单的情形。如果赵诗雅没有亲戚在本地,现在无疑是个非常危险的情况。路上看到一辆的士,他打了的,匆忙赶到那家医院。中央医院是本市有名的一家医院,以良好的医疗水平和设备闻名,但同时费用要的也是相当高的,赵诗雅那种穷人根本连体检费都支付不起。
贺文取出自己的银行卡,直上电梯到三楼,到了目的地,那里正有几个晃悠的护士,看到他以后喜色上涌,说:“您就是贺文先生吗?那个……”
“对。是要交钱?”贺文简短地问道,然后快速办理了治疗相应的手续。在办理的过程中,贺文的心理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如果只是个普通的治疗,怎么会用到这么多钱?看来……赵诗雅她这次……
贺文交完了钱,护士们看起来总算松了口气,这才正式开始治疗。贺文不是那种会迁怒于人的人,医院交钱办事本是天理,他也不想对此说什么。会抱怨医院体制的人,都是在抱怨照顾自己的社会福利,但贺文亦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男子,他在这个过程里不断拿出手机,给相熟的人打电话,时而眉头微蹙,时而沉默不语。
赵诗雅,你可不能有事啊。最后,这个想法浮上贺文的心头。他悚然一惊,自己是多久没有为别人这样考虑过了?连当初对岳甜芯的时候,贺文都没有这样考虑过。然而,来到这里的,不只是贺文一个人。
答,答,答。高跟鞋的声音响起,一个少女从另一边走了过来,她眉目如画,含着股爽朗之气,明亮的大眼睛和黑色的短发反而增添几分文静,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岳甜芯。
“发生了什么事?”岳甜芯一到,看见贺文,沉默了一下问道,“为什么有人要call我?”
贺文淡淡道:“他们在找病人的家属。”
“病人?”岳甜芯一怔,“难道是赵诗雅?”
这两个前几天还剑拔弩张的人现在见面,都是一般一若的平静,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就像是什么矛盾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贺文点了点头。岳甜芯不再说话,两个人坐在同一张冰冷的椅子上,共享着彼此的体温,却感觉对方仿佛在千里之外一般遥远。
良久,岳甜芯喃喃道:“真没想到……”
“看望病人。”贺文却轻声说,“为何要穿高跟鞋?”
“你不信任我吗?连这个也不再信任了?”岳甜芯轻轻苦笑了一声,“饶我再难看,再心机深重,我也不会对旧日朋友这样做……我的运动鞋坏了。你也知道,我不喜欢买东西的。”
“这样。”贺文不再说话。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觉得自己在现实生活中了解的事情,其实不过是沧海一粟,无须挂齿。他所了解的,究竟是每个人,还是每个人的一面?
消毒水的气息在走廊里弥漫着,直到一个护士出来说:“病人家属,来签字。”看到贺文明显迟疑了一下,“不好意思,您是病人家属吗?”
“是的。”贺文淡然道,岳甜芯有些吃惊地看着他,贺文什么时候变成了病人家属?还用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按理说,不是应该通知其他家属来的么?
“呃,不好意思,您是……”
“病人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