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就像脉脉的流水一样,在不经意之间早已流出我们青春的臆想范围,等到蓦然回首时,我们所有的青春都已被打上各种烙印,被丢入尘埃的草径里,当那些无限哀思的青草都已化为青鸟的回眸,尘世的纷扰也只是露出些许淡淡的印痕留作过客追忆的凭吊,最后,一切都会在静默中化为乌有,烟消云散,了无踪迹。
进入大三的这一年,发生了让罗通永生都为之伤痛的事情,每当回忆起这一年所发生的事情时,罗通就会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被丢入了一个无边无际、冰冷痛苦的噩梦里,丝毫看不到光明的来临和希望的所在,只能蹒跚的挣扎在生命与时间的裂缝之间,与忧伤同醉,与痛苦共眠。
刚从北京回来的雷远突然做出决定,要在他姐夫的帮助之下出国留学,不过不是去美国,而是去挪威,后来罗通才回想起雷远曾经说过,他从小就对斯堪的那维亚半岛有着一股特殊的好感,十分向往能去往那里,特别是那美丽的峡湾风光。罗通和雷远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当初他们认识的篮球场边上,冥冥中似乎某些友谊会注定在开始地方同时走向结束,以使得所有的人和事情就得以留下一处可供纪念的坐标。或许不该用结束这个词,只是实在找不到一个比这更贴切的形容现在糟糕心情的词儿了。
“你下定决心了?”罗通喝着雷远递来的酒,是很便宜的二锅头,罗通和雷远都喜欢喝这种酒,倒不是因为这酒好喝,而是这酒实在不怎么好喝。
“恩。”雷远点了点头:“其实我很早就有这种想法,只是一直都在犹豫。上次去各地转了一大圈,这次回了一趟北京,觉得那里更加陌生了,而留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希望了,所以,我下定决心要离开了,真的!”
“你所说的希望是什么?”罗通感到一阵难受。
“其实你明白的。国家和家庭都让我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我不敢想象我以后如何才能在这片充满虚伪、冷漠和腐败的国度里安静的活着,这个已经没有了精神的民族必定会在虚幻的泡沫里慢慢的窒息而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我的家人,我无力救赎自己和别人,所以我必须离开,应该去尝试一下其他的生活方式了。我一直都认为离北极最近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是人类最后的净土,我希望将墓碑永远的留在那里,让它独自观看那从北极飞来的雪花,我想到最后我也会成为其中的一片的。”
很多人都注定不会明白雷远,有人会认为这种人有病,或者不切实际,罗通虽然不能完全明白,但能理解。他相信雷远的心是真诚的,热情的。有时人的真诚和热情并不需要用太多的语言和行动能表白,它本该像酒的香味散发在空气里那样,淡淡的醇香,淡淡的真实。
“你不会也像那样人那样认为我有病吧?”雷远笑了,罗通摇摇头,“没有,真的,我能理解一点。”
雷远扯了一根草茎,一边把玩一边道:“从小的时候,我就很叛逆,最为讨厌别人强迫我,可我周围的人却早早的就给我预定好了一条道路,我从出生到死亡都要按照他们的要求走在这条路上,安全没有任何荆棘,即使光着脚丫也能安全走完,可是这样一来,没有刺痛的感觉,你就再也不会感到皮肤还在自己的身上。”
雷远又继续说道:“我本来也打算服从他们,我从初中的时候就准备认命了,过他们为我安排好的生活。我高中的时候,我遇到了我生命中的女孩,她很纯洁,她对我说她渴望变成一片从北极飞来的雪花。我和她相爱了,这给了我莫大的勇气让我决定要去追求自己所要的生活,可是,我那时候太懦弱了,在皮鞭之下我屈服了,等我再次燃起斗志时,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有时候说得对,我总是一个容易忧郁和反复的人,性格决定了人的命运,我并不怪别人,只是恨我自己罢了。”
“你现在仍然有机会,仍然有机会去追求你所想要的生活,你可以不去过你长辈们给你安排好的生活,也可以去向你爱的人道歉和表白,重归于好。”
雷远的眼睛里陡然浮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和绝望,他捂着嘴,眼里的泪水一下就涌了出来,又狠狠的灌了几口酒,过了好久才哽咽的道:“不会有机会了,她离开我已经是四年零七十八天,我每一天都度日如年,梦里常会出现她哭泣的脸,然后指责我懦弱、胆小。”
似乎是所有的峰回路转都会让人生出淡淡的寒意,而柳暗未见花明,穷途以至陌路更能使人感到一种沮丧的凄怆。看着埋头哭泣的雷远,罗通从未想到雷远有这样惨痛的往事,也不知该说什么来劝慰,总觉得似乎所有的话都毫无意义,只能沉默以对。
后来很多的对话,罗通都记不起来,而且每过一年,那些往事和对白就会变得陌生许多,倒是那天晚上雷远说的最后的话一直都还清晰的记得,而且永生难忘。“我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许再也不回来了。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几个朋友,你是我少有的朋友之一,我很珍惜我们之间的友谊,如果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或者到时候你过去看我也行。”
雷远走的时候是早上六点过,天还没有亮,学校外面的店铺只零零星星的开了两三家。罗通陪着雷远在包子西施那里吃早餐,也许是想在离开之前尽量带走一些回忆,雷远吃得了一笼包子和一笼蒸饺,在罗通印象中大概只有像小胖这类的高手才会有这样的手笔,相比之下罗通实在没有胃口只喝了两口粥,然后就静静的看着雷远狼吞虎咽的将眼前的食物都吞食一空。
从学校到车站,罗通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乎也没有必要再说什么,在候车室雷远都是向罗通讲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直到最后要上车的时候,雷远和罗通拥抱离别,“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兄弟,保重!”罗通看到雷远的脸上早已没有刚才的轻松自然,又想到雷远可能以后真的不会回来了,心中怅然至极,紧紧的握着雷远的手哽咽的道:“我们永远是最后的朋友,最铁的兄弟!保重。”
回来的路上,罗通将头斜斜的靠在椅子上,看着天际逐渐升起的红日,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雷远时的情景,感叹天下果然没有不散的宴席,现在的罗通开始有些明白古人为什么会对挚友离开那样伤怀,这世界上男人与女人之间感情很多人都明白,而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友谊和感情,只有拥有者才会明白。
雷远走后,罗通一直都打不起精神来,好在方倩善解人意,一直都陪着他。雷远在校外租的那间房还有四个月才到期,里面还有很多东西,他这些全部都送给了罗通,并在留言中安慰后者不必伤感,更不要因不能有所帮助而愧疚,又说人生难免沉浮蹉跎,聚聚散散总是因缘而定,如果有机会还会回来看他。
一个多月后,张剑居然真的把同年级的杨艳给追到了手,没多久便又搬出了寝室,到外面的出租房里和佳人一起日夜共叙那新的山盟海誓去了。临走时罗通和小胖还颇为损人的劝他不要把行李搬得太多,免得再搬回来的时候太过麻烦,不过到最后张剑还是抱着要在爱情的熔炉里化为灰烬的决心毅然而去,只留下一个大概可以叫做决然的背影。虽说张剑得偿所愿与杨艳双宿双fei,但他也因此欠下了巨额的外债,当然大部分是欠小胖这个土财主的,罗通因为刚买了手机,所以也只能略表心意,挪了一小部分给张剑暂渡难关。
小胖和罗通也都知道,按照以往的惯例,张剑欠下的这笔巨债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是别想收回来的,所以也就当是做善事花出去了。其实罗通是很不赞成张剑这种所谓的爱情模式,在他看来,爱情的确是要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上,但如果完全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就很难说是爱情了,即使是,也是一种令人怀疑且危险的爱情,它充满了变数,就跟买彩票似的,总之你有一万个理由去怀疑它。基于这种原因,中间罗通也曾劝过张剑,让他好好清醒一下,只是劝了几次都没有就只好由他去了,涉及到女人的问题,即使是再好的兄弟也只能点到为止,说过了反是一件伤感情的事。
过后一段时间,方倩也终于被罗通说服,半推半就的跟着罗通搬到了雷远留下来的那套出租屋里,开始过真正意义的二人世界。雷远走的时候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留下来了,而且都是些价值不菲的东西,这让罗通和方倩省了不少钱,不过罗通总是睹物思人,时常为雷远担心,说实话,自从知道雷远以前的事情后,他总是担心雷远哪天实在扛不住,会选择极端的方式来解脱自己,现在想想,雷远总是用徒步旅行这种方式来折磨自己,也是想逃避心里的阴影,可是有些事情是终身都难以解脱的,虽然太过残酷,却是无法逃避的事实。
方倩喜欢吃火锅,星期六下午到老区参加学生会的每周例会的时,方倩想要晚上吃顿火锅解解馋,罗通自然不会弗逆佳人心意,便在市里川江号子订了一桌,顺便打电话让小胖在六点的时候过来汇合。
罗通订的位置是一个靠窗的小阁,用了几张贴有蓝色小花的精美木板与大厅隔开,虽比不上雅间但也算是大厅里的好位置了,这还是订得早的缘故,如果迟些来,连位置都没有了。
三人坐下后,小胖搓了搓手,笑着问道:“老大,你们怎么想着叫我来吃火锅呀?嫂子,该不是你有喜了吧?”
罗通闻言差点儿没把嘴里的茶水给喷出来,方倩没好气的笑道:“死小胖,我好心好意的让你罗哥叫你来吃火锅,你居然还拿我开涮,你要是再乱咬舌头的话,今天这顿你就只有看着了。”
“别呀,玩笑,玩笑而已。”
“哼,算你识相。”方倩笑着说道。
“老大,张剑没来吗?”小胖看到张剑没来便问道。
“他说他没有空,要陪他的宝贝杨艳去弄头发,说至少要等一两个小时,唉,反正很麻烦。”
小胖沉思了一下问道:“你们觉得张剑和那个杨艳能好多长时间?”
罗通摸了摸额头道:“不好说,但应该不会很长吧。”
方倩先是横了罗通一眼,接着用眼睛瞪着小胖道:“怎么能这样说呢,想是巴不得别人早点分手似的。好歹你们还是兄弟,你看看你们现在的这个样子,你们这样像是兄弟吗?”
“唉,不是我们做兄弟不道义,而是他们两个人的爱情历史都实在太光辉了,叫我们怎敢以凡夫俗子之心去测其他们那如烟波浩渺、海天相接似的爱情呀。”
“哈,小胖你真逗呀。”方倩被小胖话给逗乐了:“那你觉得张剑和那个女的能耍多久?”
小胖先是抿着嘴,一番思考后,像是很忧虑似的摇摇头道:“以我对张剑滥情史的了解,我估计最多三四个月,他们两准完。”
“唉,小胖你就不要为张剑忧虑了,如果真是这样,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你们这样关心他也算是够兄弟义气的了。”
小胖脸上先是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然后便哈哈笑道:“嫂子,你误会了,我们根本不关心那个鸟人,我们关心的是他什么时候能把拖欠的债务还上,要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一家银行希望自己的贷款成为不良资产,哪怕借款人是上帝。”
方倩和罗通都笑了,后者笑过后也摇摇头道:“其实张剑是我所遇到的人中显得最矛盾的一个,他的优点和缺点有时候甚至是可以相互转换的,我很多时候也搞不懂他。”
小胖点了点头:“深有同感,那家伙真是让人搞不懂,好像没有什么理论能解释他所体现的状态。”
罗通接着说道:“怎么说呢,一般来讲,如果科学无法解释的话,就只能试着从人品方向去进行阐述了。”
方倩和小胖先是一愣,然后会心的大笑起来。
这时两个服务生将火锅端了上来,熟练的将配菜的一部分放了下去后礼貌的离开了。三人边吃边聊。
“小胖,你的事儿怎么样了?”
“嫂子,什么事儿?”
方倩笑着道:“你这小子在我面前还装什么,你这段时间整天在十六公寓那面转悠以为我不知道啊,说说,你和那个叫苏韫的才女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了?要不要我们帮忙呀?”
小胖很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道:“这种事儿只能靠我自己去努力,你们就是想帮忙也帮不上的。”
罗通对方倩道:“这也到是,这种事儿外人只能越帮越忙。不过小胖也算是非常努力的了,这段时间来每天早上都起得很早,先是去自习,然后就去图书馆,你看他现在是不是瘦了一圈。”
方倩点点头:“这就叫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小胖真不错,是真性情的人,那个女孩儿要是和你走到一起,肯定能得到幸福的。进展怎么样了?”
小胖似乎有些泄气道:“还是那个样子呗,没有什么大的进展。”
方倩道:“她有没有把电话和qq这些给你,女孩子脸皮都比较薄,有时候也会有点小脾气,你追求她一定需要足够的耐心和温柔,让她能感觉到你的真诚和关怀。”
罗通颇为厚脸皮的插嘴道:“就像我这样的。”
方倩白了罗通一眼又对小胖说道:“小胖你别学你罗哥,他呀,是外表谨慎,实则是个粗心大意的人,而且还很自恋。”
罗通向小胖摊摊手向后者表示自己的无奈,后者旋及点点头表示理解。
“嫂子,她把QQ还有寝室电话都是给了我的,只是每次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人家说,就像想把整颗心都掏出来给她,就是不知道该怎么给。”小胖苦恼的道。
罗通似乎想到什么插言道:“小胖,你要细致的观察,可以从很多地方入手嘛,比如说通过她的网名什么的判断她的内心嘛,你看张剑的网名叫一色到底,你一看就知道这丫是什么鸟人了。”
方倩还是第一次知道张剑原来有个这样的网名,听了便笑了起来,小胖也笑了。
小胖笑过之后露出些许沉重的神色说道:“苏韫的网名叫竹韵幽幽。”
方倩想了想便笑着对小胖道:“这名字挺不错的嘛,有股清新雅致的书香味儿蕴含在里面,看来的确是个秀外慧中的女孩儿呀。小胖,我们支持你,努力把她追到手,要不然你准会后悔一辈子的。”
“才女就是才女。”罗通也附和着。“小胖你得加倍努力了,多看些书装在肚子里,人家问你学识方面的东西,你要是来个一问三不知,这出戏你就是再能也唱不出来了。”
“这我知道,我会更加努力的,关键是我现在遇到了一个难题。”
“什么难题?”
“就在前天,我把那话说得有些明了,她当时没有理我,到我后来去网吧的时候才看到她给我的一句留言。”
方倩似乎对这些类似八卦的事情很感兴趣,便追问道:“什么留言?”
“此去经年。”小胖慨然叹道。
“此去经年,就这一句?”
小胖点了点头,罗通则用手摸了摸额头,整理下思绪道:“她给你的这句留言,不能单纯的用柳永的词句意思来解释的话,这其中似乎又蕴含着其他的信息在这里面,我一下也猜不出来。不过她给你留言说明你在她的心中已经有了方寸之地,否则她大可不用理你,让你自己知难而退。”
一旁的方倩也百思不得其解,过了一会才犹豫的说了心中所想,“直觉告诉我,苏韫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可能现在不想说,想等很多年后才告诉你。她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因为苏韫的事情,整个火锅大宴都是在一种近似探讨福尔摩斯悬疑情节的氛围中展开和结束的。
进入十月的头几天,罗通眼皮跳得厉害,整天都觉得心神不宁,总觉得似乎会出什么事儿。见他这样方倩只能不停的讲那些唯物主义的说法,试图让罗通心里安宁些。其间罗通打了一个电话给妈妈,得知家里一切都好,便稍稍放下心来。
十月十一号的上午,方倩一早就去上课了,罗通正好上午没有课,将房间打扫了一下后便准备出去买菜,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李老六的电话打来了。
“通子,我是你六叔,我要给你说点儿事儿,是关于你妈妈的,你要有心理准备。”电话里李老六的声音哽咽沉重,一种非常非常不详的预感立即充斥在罗通的脑海里。
“刘叔,我妈她怎么了?”罗通将身体靠在墙上,手紧紧的抓着一旁的门拴上。
“你妈前段时间不舒服,以为是感冒,就一直熬着。你妈不愿你担心,你打电话来的时候也都没有跟你说,后来严重了,你妈去医院,医院刚开始说是感冒,让你妈吃药,结果后来查出来是急性肝炎,可!可已经晚了呀!通子,你要坚强点,你快点回来吧,见你妈最后一面吧,医生说她时间已经不多了。”
罗通的头就像被什么东西给狠狠的敲了,脑袋空白一片,他不愿相信他刚刚听到的事情是真的,可电话里李老六的哭声让他生不出任何侥幸的想法。
“通子?通子!你怎么了?你要坚强些啊!你回叔一句话呀!你赶快回叔一句话呀!”电话里传出李老六紧张局促的喊叫声。
罗通不知何时已经瘫坐在了地上,他艰难的拿起电话想说什么,却感觉自己的喉咙就像被刀给切掉了,什么都说不出来,过来一阵才对着电话艰难的说道:“六叔,我晓得了,我马上,马上就回来。”
罗通丢掉电话,然后坐在地板上嚎啕大哭起来,过来一会罗通才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给方倩打了个电话,让她给院里说一下,后者听了以后死活都要跟着罗通一起走。
在回来的路途上,罗通脸色苍白,神情呆滞,他呆呆的坐在位置上,回忆着以往的时光和片段。方倩也跟着罗通哭了几回,眼睛有些红肿,她安静的坐在旁边,默默的握紧着罗通冰凉颤抖的手。
县医院的重症传染科外,乡下的及个亲戚都来了,许多邻居街坊也都等在那里,看到罗通来了,他们中许多人又都哭了,说了一大堆伤感的话,罗通差点就忍不住痛哭出来。李老六和罗通的五舅带着罗通进到病房里,罗通看到妈妈正躺在病床上,面色蜡黄,腹部因为积水涨得很大。罗通跪在病床前,用手紧紧的握住妈妈的手,再也无法忍住的放声大哭起来。
“妈!儿回来了,儿回来了!您就跟儿说句话吧,您就跟儿说句话吧!”
前来看望的街坊邻居都哭成一片,病房内外一片哀声,只有司空见惯的医生泰然自若。
因为腹腔积水,罗妈妈已经不能说话了,只能艰难发出“咕咕”呼吸声,眼睛睁着,但却毫无神采。
罗通坐在病床前,握着妈妈的手,看着妈妈没有任何神采的眼睛,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快被淹没了。
晚上十一时左右,罗妈妈的生命开始耗尽,医生开始最后的抢救,算是对生命最后的尊重和对家属的安慰。
“病人从十一时二十七分失去生命迹象,我们一直抢救到现在,一共是五十三分钟,我们感到很遗憾。”
罗通呆坐在板凳上,像机械似的摇着头,嘴里不停的念到:“不,不我妈妈不会死的,我妈妈她不会死的”罗通突然猛的站起来一把抓住那个医生的衣领,眼睛通红,用带着哭腔说:“医生,我妈妈不会死的,她只是昏过去了,你救救她,医生,我求你了,救救我妈妈,她一定会醒的,会醒的!真的!”
一旁的一个稍矮一点的医生赶忙将罗通拉开,几个医生匆匆收拾了就走了,似乎有些恍然大悟的罗通趴在病床前,抱着母亲的手嚎啕大哭起来,一屋子的人都哭了,方倩拉着罗通的手安慰着他,罗通五舅也上前安慰他,罗通失去了母亲,他则失去了唯一的姐姐,凄然的场景让人脆弱。
罗通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离开病房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感觉自己仰躺在一处无声的黑暗里,正以一种微缓的速度沉入一个极深的深渊里,最上方正有一丝微弱光芒,然后便逐渐消失。后来方倩告诉他说他哭的昏厥了过去,是舅舅背他走的。
连着两天罗通只喝了一点稀饭,这还是方倩半劝半拉的让他吃的。罗通正努力的想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到了此刻他仍在怀疑事情的真实性,他仍觉得这似乎就是一个梦一样,可母亲的棺材此刻正停放在老家的堂屋理,对罗通来讲,事实太过残酷。罗通和方倩坐在堂屋外的石凳上,这两天方倩一直陪着罗通,细语安慰下让罗通减轻了很多心理上的痛苦。
坐夜的那天晚上,刺耳的锣鼓反复的敲打着,鞭炮也不时响着,罗通木然的照着道士的要求在灵堂前跪拜,一切规矩都是按照道士的要求来办。等一切仪式都完了,方倩陪着罗通在灵堂旁坐着,这些天下来罗通瘦了一圈,罗通木然的坐着,明天就是出殡的日子,罗通心里有着前所未有的茫然,哭了几天到现在真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出殡的早上,披麻戴孝的罗通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端着母亲的灵牌,在一个阴阳的指引下,木然的走在曲折的田埂上。清晨的迷雾像清幽的纱帘笼罩在土地上,村头不远处亮起一串火苗,在寒风中无奈的闪烁飘摇,一排黑影蜿蜒而来,在迷雾中时隐时现,如同奈河迷渡般,弥漫着死亡与肃哀的气息。
入冬的山林在湿冷的天气下变得阴郁灰暗,万木寂静,林影黯然,林间溪水的声音更显山林的死寂。一处林木旁,一个新坟显得很是刺眼,而那阴霾的天空,阴暗的山林如同一曲悲剧的背景,那新翻的泥土,散落的纸钱,飘摇的招魂幡注定将成为罗通永久沉痛的回忆。
罗通静静的跪在母亲的坟前向他最挚爱的母亲告别。“妈,您在下面好好过,儿子会给您争气的。妈,您在下面想吃想用什么就尽管用,不要再省着用了。如果钱不够,您就给儿子托个梦来,儿子妈”罗通哽咽的说着,五舅走上来摸着罗通的头,仰着头默默的流着泪水。
方倩将罗通拉了起来,她的手一直都和罗通的手紧紧的握着。罗通看了看周围,转过身来郑重的跟他舅舅说道:“舅,我妈旁边这块地给我留着,等我哪天也走了,我好在这里陪我妈,我生前已经不可能让我妈妈过上好日子了,只有等死了后好好的陪着她,让妈妈整天都开开心心的”。五舅一把将罗通抱着,眼睛里含着泪水:“通通!你妈走了,舅知道你难过,舅心里也不好受,现在你更要像一个真正男人那样活着,为你妈争气!”
李老六轻轻的拍了拍罗通的肩膀:“不要太伤心了,你妈不去也去了,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你妈一直都希望能看到你有出息的那天,就像你舅舅说的,为了你妈妈,你一定要好好干,叔也相信你一定能混出个人样来,让你妈在地下能踏踏实实的。”
罗通抹了抹眼泪点头道:“六叔,您和舅的意思我都明白,我只是不甘心,我妈没能过上一天的好日子,眼看我就要毕业了,可我妈她怎么说走就走呢!”说完后刚抹去泪水的脸上布满了泪珠,罗通咬着牙没有哭出来,这些天很多时候他都是这样过来的,这个时候他能清晰的感受到一种无形的重量挂在肩膀上,准确的说是在罗通的心里,压得那里窒息的感觉,具体是什么感觉罗通也说不上来。
“通子别想这么多了,这日子还得过下去呀”。
这已经不知道是李老六这几天来第几次重复“这日子还得过下去”的话了。
罗通从老家回来,先是挨家挨户的去还礼,院子里的邻居也很好,都说会帮罗通照料着,让他放心去读书。罗通又用几天的时间把剩下的一些事情处理了,然后便将家里的东西都整理放好,又用几张布盖在上面,很多家具在一夜间就陈旧不堪,似乎十多年的过程都在一瞬间便得以完成,现在才明白这些东西之所以能激起人的追忆是因为在平时的点滴之中,我们悄然往里面注入了感情,这些感情就如同水珠一样在岁月的流逝中慢慢积淀,赋予它回忆过往的生命。
临冬的一个傍晚,
余辉倾洒在江面上,
汀洲悄然无声,
流星划过天际,
印入孤客落寞的双眸。
月夜星空之下,
离港孤舟,
在水天相接处
独自沉浮。
再度远眺时,
一切又化为乌有。
回到学校后,罗通就病倒了,吃药打针了好几天,染病再加上母亲离去的打击让罗通好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身体很虚弱,身心俱疲,有时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幸好有方倩一直在旁照料着。回学校之后罗通就没有去上课,因为生病,来来回回的又请了一个多周的假,学院也知道他的事,自然不会为难,准假之余还让几个老师来看望一下,并告之如果需要随时都可以续假。小胖和张剑他们也都时常过来看他,就这样差不多过了半个多月,罗通才好了些起来,胃口好了很多,不再像当初只喝点稀饭。
十一月的一个夜晚,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润湿着整个世界。罗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自母亲去世后,他经常都梦到母亲坐在卤肉摊子边上忙碌,母亲劳累的脸总是在脑海中不断扩大,有时也会看到母亲倒在血泊之中,不停的挣扎向他求救。每一次在梦魇里挣扎,罗通都觉得自己好像正被锁在一个孤独的海岛,就像小时候母亲给他讲过的魔鬼海岛里的故事情节,那样的恐惧与无助。幸好惊醒后能看到睡在身旁的方倩,只有这样,罗通才不会在醒来后仍感到恐惧,但伤痛却将延续下去,一直都不会消失。
没过两天,方倩便去重庆参加辩论赛了,因为罗通现在这个样子,她本来不愿意去,但作为代表队的主力,她推了几次也推不掉,罗通也劝她去,一个是锻炼能力,二来也能为以后的就业增添些“砝码”,大家都知道,在如今这个糟糕的社会里,无论是实不实在的东西,多一些总比少一些好。
方倩走了以后,生活虽然没有丝毫改变,却因为少了一个人就感觉世界少了一半,或许是没有了某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母亲离开后,罗通感觉是自己的最为依赖的根没有了,如同飘萍一样,现在方倩不在自己的身边,罗通才觉得自己的生活里真的已经不能没有她,习惯了抱着方倩睡觉,喜欢她将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迷恋她将那轻微的呼吸都喷在自己脖子上的感觉。方倩走后的第一个夜晚罗通豁然醒悟,方倩是他现在唯一的港湾,身体和精神都需要在这里停泊,并得到安全的保护。
罗通偶尔也去上课,没去上的也都是类似毛概、邓论这类枯燥无味的课程。方倩离开后的几天,因为无聊,罗通去上课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平时则和小胖、张剑他们在一起。因为坚持早起去看书,平时又陪着苏韫上自习,小胖变得沉稳起来,加上这段时间个头也长高了,整个人显得有些成熟了,至少不在像当初那样幼稚怯懦了。张剑则还是那个样子,满嘴都是女人和钱,如若不算上吃喝,绝对不会再有第三种物事从他的嘴里冒出来,罗通也觉得自己变了不少,他有时特别喜欢听张剑说那些粗俗不堪的玩笑话,如果张剑和小胖两人还相互讥讽、互相谩骂的话那就更好了,好似看到两只猛兽互相撕咬攻击,而你又安然自得,便能使人得到某种莫名的宣泄一空的快感。而有时他却又像得了神经病一样,除了方倩见到谁都心烦,恨不得周围的人全都死光光,就剩下他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着,罗通有时甚至想如果有一天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正在安安静静的走向死亡,而死亡正好又在面前很近的地方,呼吸可闻,那应该是何等美妙的事情,他对另一个世界到底是会以一种什么样的形式和状态而存在充满了好奇,有时罗通也突发奇想,如果在死亡后进入的世界或领域只是肉体离开这个世界后灵魂转入的一个空间的话,那就很美好了,因为那样的话,死亡只是轮回才刚刚开始的起点而已。每每想到这些,罗通便立即抛弃了自己以前的信念,希望那些轮回和天国的说法都是真的,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死亡并不可怕。
这天的中午饭是在一家比较有档次的饭馆吃的,仍然是小胖买的单,这两年随着他老爸的生意越做越大,他请客吃饭虽然比不上那些拿着公款挥霍的共党豪气,但亦相差不远了,况且人家用的还是自己的钱。到后来,凡是有小胖在的时候,大家都不会再去抢着付钱,而是转过来去研究到底该吃什么的好。
吃完饭后张剑便回去了,说是要陪老婆,但罗通总觉得他急急忙忙的赶回去只是想回去和女朋友zuo爱罢了。小胖也要走,他和苏韫约好在老区碰头,然后一起去文轩书店,好像是要去买龙应台的新书,到最后就只剩下罗通一个人,觉得非常无趣,罗通独自沿着校园散步,不过这天倒是非常适合散步,因为天气实在好的过分,难得的阳光明媚,特别是在冬天尤其显得弥足珍贵。在对面的花台后面的不远处零零星星的分布着些悠然看书的人,中间也有几对情侣依偎在一起看书或聊天,侧面几个球场上打球的人很多,密密麻麻的一片,吆喝声不断传来,另一边的网球场也有几个人正在打网球,其中好像还有一个教练正在指导着,罗通面前的这块场地则有几个人在玩障碍滑轮的游戏,总之在这个下午,每个人都找到了一个可以尽情挥霍并炫耀青春的场所和方式。觉得自己和周围的这个世界显得是那样的格格不入,罗通走到一处台阶坐下,眼睛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然后拿出手机放着卡朋特的曲子,轻轻的闭上眼睛,那些落寞忧伤的情怀便像微波一样轻轻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