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打开了,里边挺静,文翔站在外边百感交集,蓦然清楚现在的处境、明白自己糊里糊涂真见这让他恨的老头了。他突然不甘心起来,因为就这样给他机会,也许在泉下的母亲会恨自己。
冯娟在后边推,正是她让自己蒙头来的,反正所有的事都在按她的意图进行,她想见公爹,根本就没想过自己同那老头的恩怨。
“这都怎么回事吗?”他暗里嘟噜着清醒过来,心里涌着对母亲的疚意,也不知有多后悔,有种转身离开的冲动。
文鹏先进门,看到父亲手紧紧的抓着沙华,愣愣盯着门口.母亲张明珠很明显有陌生人介入的紧张。就算自己的妻子兰芳,也直直看着自己身后。大家都挺不安,那一刻针掉下也能吓人一跳。静静可不管这么多,在爸爸怀里大叫道:“姐姐来、姐姐来!”
冯娟笑了,先挤进门去,另一只手拖着文翔,先对静静眨眨眼,再对所有人甜甜的一笑。从容而得体,脸上的自信和贤淑,让人不由自主就接受她了。
文翔就是被她这样扯进门的,都来不及反抗。
然后冯娟擒贼先擒王的对文远山笑道:“文伯伯对吧、这位一定是伯母了……真不好意思,文翔也不给我介绍,我没叫错人吧?”
“呵呵。”文鹏的母亲是最先清醒过来的。冯娟太可爱了,她情不自禁的从沙华上站起来说:“这小姑娘真逗人喜欢,快进来坐啊。”
文鹏也从尴尬中清醒,放下静静说:“哥,快进来,来来来,兰芳、还不给大哥倒茶!”气氛突然就转变了,主人和客人象从定格的时空释放出来一样,屋子一下热闹起来。
文翔本来一肚子不情愿,就象被人骗上轿的小媳妇,可这时注意力完全被冯娟吸引过去了。你想自己带一高中生来串门,多危险啊。要被大伙知道了,也不知会怎么看自己。偏偏冯娟还挺来劲的,她象“别乱说话”的样子吗?那时候文翔的一切反映其实都是本能,弟妹倒茶来时笑着点头,老爸讨好递来的烟也点头,万恶的后妈冲自己打招呼也笑。你想他能不担心吗,冯娟那行头也太假了,她还挺不自知跟人拉话呢,“伯母,我猜你四十岁了吧?”
文翔四下找有没有地缝;哪有这么害碜人的,孙女儿都三岁的人了还没四十,人家比你还早熟?十岁那年结的婚?他正难受张明珠笑了:“看你说的,都五十多了。”
“不会吧?我可不相信!”冯娟怪人家骗人似的叫着:“你看起来比文伯伯要小多了真的!”文翔不忍再看了。四下寻有没有吸引自己目光的摆设,以便将注意力从冯娟丑态百出的表演中抽出。因为她随之又冒出一句:“照我看起来啊,文伯伯就象你长辈一样!”
奇怪的是张明珠一点也不生气,乐滋滋的说:“呵呵,眼睛还挺尖的,你文伯伯可比我大十岁呢!”说着看了看文翔,这才注意到她是对方女朋友,有些狐疑的问:“你……没多大吧?”
文翔紧张起来,为了吸引注意力主动跟静静她妈扯话了:“静静三岁了吧?”
弟妹忙说:“对啊,才满呢。”
静静在一边高兴的说:“三岁半了伯伯!”
可这些根本没能影响事态的变化,冯娟真诚的告诉张明珠:“没有伯母,我今年二十二就快二十三了,读大学了。但不显老,人家看着我都说我十七八的样子对吗?”
“真这样?”张明珠果然有些怀疑,文翔正想打岔,只见她突然乐了:“对啊,看不出来噢,不过有些女孩子一点也不显年纪。依我说啊,你就象十多岁小姑娘似的!”
文翔被这话担心死了,冯娟且根本不怕败露、还挺高兴“咯咯”笑了:“伯母,我看起来真这么小啊,怪不得文翔老不敢跟我牵手呢。”
“这孩子,真有趣。”张明珠乐了,她一直想要个女儿,这也是女人最大的心愿。偏偏他们文家人丁旺,一下就生了文鹏个小子,啥事都替他爹想,一点也不贴娘的心,这种遗憾到儿媳明芳身上补不回来,儿子娶了她心里更没娘了。
做母亲的怪儿媳抢走儿子心理挺正常,潜意识中少不了有些代沟,要拿她当女儿还真不行。这一来想女儿的本能便没了着落,突然看到冯娟这样可爱的小丫头,嘴巴眉眼都跟抹了蜜似的,好象自个是她亲妈那样呢,欢喜得不得了,只想将她拉到怀里好好亲热一会,小妞都二十二三了还跟高中生那样,多逗人哪!
这时情不自禁就坐到她身边,趁机摸摸她的手说:“哎呀,你看我们说了一会话,都忘问你叫什么名字了,丫头,叫什么呢?”
“伯母,我叫冯娟,你叫我娟子得了,我爸妈都这样叫我。”
“好好。”张明芳笑道:“娟子,在哪读大学呢?”
冯娟答非所问的说:“你们谁在清华读过书啊?”
兰芳高兴的说:“你也在清华?!”
“没有没有。”冯娟马上改口:“其实我挺想读清华的,谁知稀里糊涂的给考到北大去了。姐姐,清华好不好玩啊?”文翔正在想北京来这得坐哪趟飞机,突然冯娟又搞得象“北大”幼儿园小朋友跟人搞本园滑梯大比拚似的,不勉有种招架不住的感觉,正担心只听兰芳笑了:“北大也挺好、都差不多吧。”
“噢。”冯娟一边点头,一边盯着文翔,突然冒出一句话来:“文翔你拚命喝水,不会是饿了吧?”文翔一愣,挺无辜的看着她,只听张明珠一愣,随之站起身来笑道:“哎呀,你看你看、光顾着说话了,大家都饿了吧?吃饭吧不然菜都凉了!”
文翔这才松了口气,知道这是冯娟的调虎离山之计,这么说来,第一关己经过了,他挺庆幸的跟文远山一起朝餐桌走去,根本就忘了他是小时候不知骂过多少回的老家伙了。
文远山拿出一个土坛子出来,笑眯眯的说:“文鹏文翔,今天陪爸喝点酒!”
“老文,你那血压……”老伴担心的看了看文翔,老头且挺精神的说:“没事,喝一杯别担心!”
文鹏开玩笑说:“爸啊,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都不肯开这酒,还是大哥好,一来你就捧出来了,这不偏心吗?”
“开酒小子,我跟你哥说说这酒的来历。”
文鹏捧着酒坛一边启这泥封去了,文远山说:“我文远山从来不收别人的东西,但这酒不收不行。那回我去段家乡,从段家湾回来过那桥时,段老爹抱着这坛酒守在桥上,把我们的车挡停了,当时他跟我说,要不收的话,他就抱着酒跳到河里去,我不收不行啊!”
文鹏抱着启了封的酒回桌上来了,坛口是沾着泥屑的蜡纸,他将酒搁下后对哥哥说:“爸曾在段家乡当过书记。那一年段老爹来城里找到爸,才知道他们那儿还在收农业税。乡干部收不到钱就赶人家圈里的猪。爸那天亲自去段家乡,当着几百人的面,狠狠骂了乡里干部一顿,逼着他们将乱收的钱一家家退了。段老爹于是死活要将这坛窖了一百来年的米酒送给爸爸,爸后来让人给他送了一千块钱去,还是觉得占人家便宜了。”
“是啊。”文远山说:“这酒跟古董似的,肯定不值一千块钱,下回有空我得去看看他,老头是酿酒世家,这洒是他祖上留下的,不知多稀罕啊。”
文鹏小心的揭开了蜡纸,一种浸人肺腑的酒洌从坛中飘出,连不喝酒的冯娟跟张明珠还有兰芳,也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气。
兰芳取出一个酒壶和漏斗递给丈夫,文鹏将那壶盛满了,又将酒封好,这才给爸爸和哥哥的酒杯倒满,再给自己倒上。
文翔静静盯着酒杯,听着酒的奇香,才知道平时那些一股橡木味、几千甚至上万块的洋酒、根本没法跟它比。
是啊,中国毕竟是酒的发源地,酿酒的技术肯定有些名堂,更难得的是这酿酒人的心意,又岂是金钱能代偿的?
不知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了,隔了一会文远山才举起杯子,对两个儿子说:“来,我们喝。”
文翔端起酒杯靠近嘴边,听得酒洌冲鼻而起,再扪了一小口入嘴,只觉奇香沏颊,那酒象轻烟一般浸入肺腑,整个人情不自禁的挺起胸来。就象一缕真气直入丹田那样,酒一入腹就散入四肢百胲,整个人象被它蒸了一下,情不自禁冒出一句“好酒!”来。
放下杯子,这才知道父亲和弟弟差不多同时说了这两字,三人对视一眼,相对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