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房上越过了几条街,官兵里头有本事上房的人实在不多,根本就死也没办法跟上江湖上顶尖的大高手,更何况向冲正集数种武功于一身,虽是年轻,功力也差些,但他也已能算是高手里的高手了。
  前面就是个市场,向冲天这人本来管人家的事情极有分寸,但一旦发作了牛脾气时当真连了教他武功的赵哑巴也头疼头痛头脑发炸头皮发麻,总还算是头脑好用,看看没人便跳到一个院子里头打开了门走了出去,就进了市场。
  当他走进市场的时候,后面那极少的能上房的人还在几条街外,踩得民居房上的瓦哗哗啦啦地破了落到地上,能上房的人百姓根本就不敢惹,更何况房上的人还在大声叫道:“居民听真了,我们是官兵捕盗,不许混乱,若是走了飞贼,抄家灭族。”四下里唿哨暗号不绝,抓了半天,连个屁都没有抓到,只是顺手拿了几户看来有钱的人要回去交差,不然一点交代都没有,官兵吃不了,公差也兜不走。
  十来个神机营的人给人杀了,千余官兵竟连了凶手的面目都没瞧见过,只有几个人看道了向冲天灰衣的背影,王从善跌足鬼叫了起来:“反了,真是反了。饭桶,真是饭桶。这可怎的是好?佛爷保佑,万万要求了司空城那小心肝宝贝肉平平安安地回来,弟子给你老人家拨十万两银子的香油钱,再拨十顷地做香火,弟子从此就持了长斋再不沾荤腥。”向下吩咐了声:“把了反贼凶手的同党都拿了下狱去,定要严加看守!”其实他只看了那些哭哭啼啼地女人小孩子和不住叹气哀求的老头子,也晓得手下人的打的什么主意,但是只有错拿,任是哪个呆鸟笨贼傻瓜来做官都不可能轻轻易易地就把人放了的,不然老爷他老人家喝风吃屁呀?
  老爷十年寒窗读书读得头发白了,苦得像在黄莲里一般下苦功还要向了上头丢石头一样的丢银子,自然不是为的来吃屁喝西北风的,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四平八他妈稳的这些人进了号子里头,想要应付夹棍和板子和拳头和脚尖,除了双手上的指头和屁股上的屁股之外就只有用银子了。
  银子就是钱,有钱人连鬼都特么的要来帮了推磨,这东西真特么的是好东西。
  只是王从善一个脑袋两个大,已是没心思放在这上面了,司空城若是出了事,只怕他不死也是要下狱的了,纵是运气好,但前程总是完了蛋了——遇上了这样的大事,出了这样大的变故,只怕运气再好也好不到哪去了,何况司空城是刘谨的亲信?
  过了半个时辰,一个差人进来了,王从善看着他苦着的脸就是心向下沉:“怎了?”
  那差人道:“大人,下雪了。”
  王从善一怔:“那又怎样?”
  那差人指了外面苦笑:“大人,地上雪已是积了半寸厚了。”
  王从善吓了一跳:“雪竟是下得不小么?刚刚还没下的。”
  那差役道:“只半盏茶时间地上就铺了这么厚了。听香居的梅园里只怕没人了,要是去倒也正好等着。”
  王从善的眼眯了起来,成了条缝:“你没见老爷我正烦么?还赏梅?”
  那人犹疑着,王从善喝道:“谢升,你想要说什么?”
  王从善的脸色铁青,那差役更不敢说话了,却听了师爷的声音道:“大人,是在下的一点拙见。”
  王从善看了看了差役:“你下去罢。”
  王从善道:“米先生,你有何高见?”
  那米先生叹了口气:“大人,以米书兰之见,这些时间司空城进了济南城闯了多少的大祸,死的人纵是积二十年的死囚总数也比之不及,连了济南府也因他而死,大人实是不当交结这样的人的。”
  王从善也叹息了声:“这些本官也都知道,只是身不由己呀。”
  那米先生接了道:“以在下之见,自古以来阉人当政无有善终,以东汉蔡伦造纸之千秋大功,后来也是死得凄惨,更何况作恶多端如刘谨,英宗先帝宠幸王振,王振还不是被棰成肉泥?在下见大人这些日穷于应付,无暇细思,受大人厚恩,有些小见识不敢不说,就谨眼下势大,但必定有败亡之日,阿附为其党,那是自找死路,眼下朝中李东阳大人虽看来跟刘谨交得好,但是李大人却暗中救了不少敌对刘谨的大臣,这人用心之深刘谨竟就不防他,纵是宁王也跟刘谨同党,其间成败,不出三年必然分晓!”
  王从善越听越是动容,神情一震:“不错,这些日子我确是乱了方寸了。竟不曾好好想过。你先下去,让我好好斟酌一番。”随又想起了其中关窍,“只是眼下那没鸟的家伙我们着实惹他不起呀?”
  那米先生看了王从善这在要紧关头紧张得连了脏话都骂了出来,轻轻笑了笑:“大人不必太急,天就是垮了下来总要有了个子大的人去扛,此事何况并非全然不可解。不知大人可曾听过当年武当山上张三丰张真人创的太极拳法?里面有一路就是要人拖,大人只要向了京里大老爷们使些钱,或是仍巡抚山东省,要么调抚他处,总之不要回朝,九千岁他老人家应付朝里的事情罢了,总没空来对付老爷你这样的外官,至于他手下的人就很好打发的,只不跟刘谨反脸,总也不要走得太近,宁王那副样子小人看他也是在找死,当真是猪蠢蛋笨,一堆屎也只能成大粪,再没别的用处。现在乱象四起,大人不妨还可以暗里跟刘谨小小的做些个手脚——这也是在下觉了刘谨必亡大人可以赌一把的意思,但其中定夺大人作主。”
  王从善一怔:“那太监现下不是好惹的,本官可没胆子却捅老虎屁股上的刀子。”
  米书兰道:“那大人就两面都不得罪就是了,只等能判定胜场,在结果出来前我们就要先打没落水但已注定要落水的落水狗,事情一完了再用些工夫,大人总不会太吃亏的。大人以为如何?”
  王从善忍不住叹了口气:“难哪!”
  米先生道:“大人,你读熟书史,可曾总过了阉人的下场?你看看自汉以来弘恭石显十常侍,本朝王振,跟了这眼下的刘谨何其相似,都是深得皇上亲信重用位之高权之重,俱是一时无双,可有何人善终?刘谨照了那些前人的格式而为,若是三年不败亡,在下情愿输了项上人头!”
  王从善一呆:“米先生何苦如此?这些年来多亏你了,你的话我岂不听?先生你既是料定刘谨那厮必亡,那刘谨必定难长久。眼下司空城的事我们又当怎样处置?”
  米书兰微笑道:“大人不必担心,大不了给刘谨送上五万两银子,托了人再说些好话,总可以销去些他的火气。这回司空城的事自然不是五万两银子就能了结了的,最好是向了皇上贡些东西去,也向皇上为了此事请罪一下,这样总可以万全的了。”
  王从善怔了半天忽地失笑:“眼下是先要过了关再说,留了青山在,银子后面再赚总不会太迟。虽是银子比命还宝贵,但没了命银子再多也是别人的了。我又何苦来由?米先生你说的很是,大不了白做了一年的官,费上三十来万两总能打发下来了。只是上奏的表章,还当米先生你的妙笔才好,务要做得水滴不露日后纵是刘谨死了查起后帐也不能牵到本官身上才好。”
  那米先生道:“这个在下自当尽心,不劳大人费心。晚生这就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