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桌有一碟胡豆,一碟泡红萝卜,一碟泡白菜,一碟才从南瓜中抠出的南瓜子。
  钱有钱和胡胖子坐在一起,给柳飞腿留了个位子,每个人面前两根筷子和一个比大拇指大一丁点的小酒杯。
  这就是这四个老王八蛋最最是可恶的地方,四个人每天晚上来吃的东西没有一次是多过三十文钱。
  今天还多一个人。
  桌上的东西还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
  张长兴一脸的惊愕。多出来的那个人站起来:“区区在下鄙人我叫赵哑吧。”
  柳飞腿坐下拈了一粒南瓜子朝口里放,要牙齿去磕,却不想南瓜子是滑的,卡在缝中,半天取不下来。
  另四个人只是盯着笑。
  两个公差看着张长兴,张长兴的口张得老大,足可以砸进去一个臭皮蛋。
  谁都不知道五个人在酒楼上说了什么。
  人们只知道四个老鬼变成了五个,每天晚上都还照样是二三更天的时候来叫门,小镇的人们还经常听到张大老板夜里骂人的声音。
  这时候五个人还是在小楼上喝酒,桌上的东西还是寒酸得叫人的牙齿都要想从口中跳出来。
  小伙计在柜台上坐着,已是睡着了。
  小伙计在梦中都在骂这五个不是东西的东西真不是东西。
  桌子上一盘白菜,一碟泡姜,一碟生辣椒,一碟子的炒豆子。
  杯子还是杯子,酒还是酒。
  老东西还是那样不要命又不要脸的老鬼老贼老王八蛋老不死的老东西。
  十月的天,风中有霜。
  赵哑吧叹了口气:“该来了。”
  钱有钱真不愧了叫作钱有钱。
  他的烟管上就有一个用红绳子吊起来的铜钱。
  这不叫有钱又叫什么?
  钱有钱也跟着道:“不错,是该来了。”
  门外街上吹着冷冷的冷风。
  一个年青人赤着脚,裤管都卷到大腿上,走进了店门。
  这人明是一副农民相,左手却拿着一个纸卷,右手一支蘸饱的墨汁的笔。
  闪进门后没有叫醒小伙计。直接上了楼。
  赵哑吧笑了。
  这人走到赵哑吧前面:“老师,学生功课做完了。”
  赵哑吧说了声:“念!”
  青年人张开纸,念道:“余之家中哉,有一只狗也。狗乎,狗也。狗者,拿耗子而谓之多事者也。余以为余每日以好肉饲之,必能令其长到二三十斤,是谓之曰肥狗。唯人家之狗长得极快,吾之狗经年而只七斤。百思而不得其解之。但也有一极乐之事,即人家之狗吠曰汪汪,独吾之曰乜凹乜凹,此即李左车君所谓之愚者一得也。老师知之而斥余曰:‘尔真是笨蛋草包,居然猫狗不分么‘吾晃然而悟,谢曰:‘真是听师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大明朝丁未科状无向冲天记。”赵哑吧听了这狗屁不通的文章居然摇头晃脑地:“好文字,这样的文章才是做状的料。”
  向冲天大喜:“先生,今天你不打我了么?”
  “打你做什么?你文章日进千里,为师高兴还来不及。”
  钱有钱忽然道:“明天我们就要走了,你去那里坐一会罢。”
  他指的是一个墙角。
  向冲天居然仿佛是受宠若惊:“是是,弟子坐。”
  一阵无话,只有嚼东西的声音和喝酒的声音。
  一会,胡胖子站起来:“走罢,天就要亮了。”
  向冲天随手拈了粘在脚上带泥的稻草,站起来:“是。”
  六个人走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