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婆子惊疑不定,实在想不出这杨二是什么人,居然随随便便就是几百两银子出手,平时却过得跟自己一样,连好的衣裳都没穿上身过。越想越是害怕,但却不敢回绝,只得道:“杨爷吩咐了就是,反正都在这院子里,老身晚上一定再来。”
  东直门外一家专卖的南京顾绣的布料店外,起早摆摊想要炸油条的高花嘴挑着担子从家里一出来,就看到胡同里一地的死人和血迹,吓得鬼叫了起来:“杀人了,杀人了!了不得了,出人命了!”肩头的担子撂了就跑,抱着肉摊撑棚的一根木头头也不敢回,只是惊叫。
  居民们都被惊了起来,果然胡同里一地的死人,全是官兵服色,砍头斩脚断手不一而足,总甲也被人叫了来,老远看到人们围观,心急得像是猫抓一般,正要喝散人群,忽地眼角一瞟那顾绣店铺的门板上腥红几个斗大的字:“杀人者商千刀也!”
  门板下还有一个蘸血的布团。
  总甲擅着手,终于叫了出来:“快些去报官哪!”
  这一起人却不是商千刀杀的,是易南。
  易南大火药局被火药炝着了脸,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能看得见东西,晚上出来想要进神机营找石恒,却就在这里被人撞见了,却是内厂的人,本来明朝一向只有东西厂,这内厂是刘谨柄政之后自己设的,内厂的人看易南鬼鬼祟祟地犯禁夜行,大大地不是好人,于是他们就上来想要拿人,易南武功虽然不如燕震向冲天那样绝高,但是心计之深,花样之多,却着实叫人难防,本来内厂特务见他一身秀才打扮,又没有带兵器,本也就打算了捉活的,谁知道易南不要说有柳飞腿从小调教,就只是跟了燕震五六年,武功再差劲也比这些特务加起来还要强一点点,手里笑嘻嘻地拿出一大把金叶子,倒也有特务提防这秀才要捣鬼了,必然是把金叶子当作暗器发出,易南果然是把金叶子撒出手,只是他没有打人,却向天上撒去,左手却在一个特务面前晃了晃,突地下沉抢了他刀在手,虽然也有几个人在防着这鬼秀才暗算伤人,却想不到易南出手之快,自己全神提备兵器在手都不及格挡,就被他一刀砍翻了四五个人,特务们的身手本就不弱,一向也没吃过大亏,常常在厂里看神机营锦衣卫里的笑话,这些天来提着小心都是在提防叶独行的传人,据说叶独行的弟子也有四十来岁了,见易南年纪轻轻,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一交手就吃了大亏。本来隔了不过两条街就是谷大用西厂的人在巡防,这些人却怕失了面子,务要自己拿下这秀才,决不肯求助,易南本来也着实怕这些人再找帮手来,只怕脱身都难了,内厂的人这样子死撑,正中他的下怀,丢开抢来的那把刀,自己已是取出了自己的家伙,一手一刀,刀刀狠得要命,几个人跟他硬接硬架,虎口被他硬生生震得裂开,附近的居民听得外面打斗厮杀,根本没有人敢出来一看究竟。
  后来易南屡出奇招,杀得内厂只有五六个人了,这些内厂还活着的人若是想逃,也大有机会的,易南决然不及把所有的人都追上杀死的,易南却装作渐逐无力的样子,不等内厂的人想要开溜,他自己倒做出一副想要扯呼的架势左右冲突,手上也不如先前凌厉,内厂诸人都看出他是后力不济了,哪肯放易南脱身?易南行走江湖时间虽短,但学得甚至比向冲天都还快,做作功夫之深,实在不是熟知的人决然瞧他不出,六个人围住他,易南只有招架遮拦的份,六个人战圈越收越紧,都料定这鬼秀才再撑不到半盏茶时间了。
  易南放得内厂特务进身到了自己最有力的距离之内,他的真正杀手就用出来了。
  六个人见易南左支右绌,精神一振,着着逼杀,以为众人强攻之下,同伙都补上了自己的破绽,这秀才再也不可能有余力还击的,正交手间六人都吃了一惊,当是自己眼花了,易南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把刀,在指间飞转,先前那把刀也变得凌万无前了,右手刀狠得要命,但突然多出来那把飞转的刀才是真正的要人命的。
  内厂众人也不乏武林名家,但见识再广,也再想不到江湖上竟会有人能一手同时两把刀,而且先前那把刀招式也决无阻滞,多出的那把刀翻复飞转,在易南右手的指间绕缠,只借了一条细不可见的银丝操纵,这正是柳飞腿独创的刀法,往往叫人防不胜防,洪包青天称之为鬼影刀,江湖上本也不是没有人见过,只不过是除了反天会众人之外,其他见过的人都死了而已。
  易南天生右手生得比别人多一个手指,柳飞腿就是看中他多出来的这根指头才收他作徒弟的,自小易南指头之灵活,玩起扇子来直看得向冲天目瞪口呆,别人多出一根指头往往无用,但易南被柳飞腿训练得多出来的那指头都比江湖一般小偷要灵动得多,只不过他也没练过偷人东西的手法罢了。平时他把多出的枝指卷起来藏在手里,若不等他伸直了手掌细看,再也没有瞧得出他比别人多了个指头。所以这人功力虽然不深,但对了塞北神龙关遥那样的强敌,他都敢伸手把关遥脸上的面具揭下来。
  内厂的几个人还当是自己错觉了,加之平时跟人交手得少,一呆之下手上出招都慢了一慢,易南功力不济,那也要看跟什么人相比,跟向冲天他差得有些远,跟这些人相比却是强得多了,哪容得他们一慢,他们慢了就没命了,刚觉得不对头,敌人竟是假作疲惫——这时再笨的人也知道上当了,但就是想要开口叫帮手,都没时间了。
  易南杀了最后几个人之后,身上也累得出了大汗,正要离开,忽地想起江湖传说要钱不要命在屠百城乱石山杀了人之后恶作剧地写了个“杀人者打虎武松”的字柬,大是好玩,于是也萌起促狭的念头,想了想,撕了一条死人衣裳下来,蘸血就在顾绣店门板上写了几个字,他却把这笔帐转给商千刀了:杀人者商千刀也。
  这一下易南是好玩了,商千刀也不在乎再背些这样的黑锅,只是他在东安门外也杀了人,事了之后存心戏弄,也留了自己的名字,反正不怕被官差找着自己的,这一回两相辐凑,两边都的用的刀杀的人,而且刀的形式相差不多,官府也根本没见过两人出手,不知道其实商千刀和易南的武功相差也甚远,于是总归到了商千刀的头上,第三天早早晨,就有好几个地方的人杀了官兵特务,同样是留下姓名说是商千刀杀的人。工部弄部神机营和九城兵马加上各处的总甲之类的地方小官却不好玩了,公差们跑得断了腿,晚上更是重兵巡守,倒也拿住剿杀了些说自己是商千刀的江湖豪客江洋大盗,刀倒确实是用的刀,但那些人却不是商千刀,商千刀还是屁事都没有,安安稳稳地每天吃得饭喝得醉还睡得着睡得香,他虽不知道自己被公孙同无心之间撞到过,还有西厂特务接着盯过两天他的梢,但风声一紧,客栈码头观庵寺庙各处盘查得严紧至极,稍有对答不对就要被抓起来,再敢有抗拒的通统格杀,旅店客栈再也不敢招接来历不明或是看来可疑的人,他就干脆跑到人家里偷吃偷酒,睡在人家的柴房里,粮仓中,有时跑到王公大臣空闲的客房里偷偷地睡他妈一觉也安稳得很,就再也不管外面闹得天翻地覆鸡飞狗跳,实在没事就在外面听人说起每天晚上都有江湖中人冒充自己到处杀官兵的事,听说这里死了多少,那里伤了几个,商千刀实在听得赏心悦目。
  乐凌急得跳脚,石文义和杨玉倒什么都不管北京城里空气紧张到了什么地步,每天在刘谨面前先打点好了刘谨哥哥刘景祥的丧事,再听差点卯照常排挤异己、兴狱抓人,安排造反事宜,京城已是到处都在传说刘谨想要中秋起事发难,皇帝居然还是每天在豹房里这调调那调调地声色犬马全不理会外事,连兵部侍郎陈震解送安化王回京都没召见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