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的乌云黑沉沉地压下来,雷声在天际闷闷地滚动,闪电乍现,紧接着雷声炸响,密集的雨点开始噼噼啪啪地打在窗户上,宛若一条条鞭子,凶狠而肆意。
张珊珊站在窗前,望着玻璃上一道道断断续续的水痕兀自出神。她第一次把自己交给他的时候也是这种天气,那时的她既有新嫁娘般的含羞带怯,又有虔诚信徒般的义无反李,愿意为他付出所有。可现在的她却被困在自己亲手编织的网中,裹足不前,坐困愁城。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她已然觉得恍若经历了沧海桑田般的巨变,心态上又苍老了不少。
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她愣了愣,午休时间,谁会找她?她走过去,拿起了听筒:“喂?”
“珊珊姐,有人找你,她说是你……妈妈?”
“我妈?”张珊珊心中疑惑,张妈妈曾来咨询室找过她,前台小妹应该认识,这会儿怎么会说得如此不肯定?
“唉,珊珊姐,你还是下来看看吧。”听小妹的语气,似乎也颇为无奈。
张珊珊搁下电话,来到了前台,见到来人,她吃了一惊:“……妈,下这么大雨,您怎么来了?快到办公室里坐坐。”她本想叫“伯母”,但因为对方言明是她妈妈,她也不能让老人家难堪。
“珊珊,我来看看你。”李妈妈慈爱地望着她。老人家虽然拿了把黑伞,但浑身上下仍是被雨打湿了一大片,她的另一只手上还拎了筐桃子。
张珊珊上前,接过老人家手上的东西,引着她往里走。来到办公室,珊珊忙放下东西,取了块干毛巾送到李妈妈手里:“妈,您赶紧擦擦,可别着凉了。”
见李妈妈接过毛巾擦了起来,她又倒了杯温水,对老人家说:“妈,您坐,喝杯水,歇一会儿。”
李妈妈笑着说:“珊珊,别忙了,你也坐下陪妈妈说说话。”
张珊珊老老实实地坐到老人家身边,李妈妈拉过她的手,盯着她戴在腕上的玉镯,说:“珊珊,你还戴着它!”
珊珊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又突然一顿,右手摸上了左腕上的镯子:“妈,这个镯子……您收回去吧。”
李妈妈牢牢地按住她的手:“珊珊,我不知道你和志杰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个镯子是妈妈亲手给你的,代表了我们娘俩的感情。你现在要把它还给我,是不是想跟我也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张珊珊闻言心中又急又愧:“不是的,妈妈,您听我说……”
“珊珊,就冲你今天还叫我一声‘妈’,这镯子就跟定你了!就算你成不了我的儿媳,那我送给我干女儿行不行?你是不是让妈也把镯子还给你?”
张珊珊愈发着急:“妈,瞧您说的,我根本连想都没想过,您老可不能冤枉我啊!”
李妈妈这才舒眉展笑:“那就乖乖戴着它,别拿下来了。珊珊,家里的蜜桃都熟了,你们这些日子都没回去,妈妈特地挑了几个好的,带过来给你尝尝。我来的时候,园园还托我带句话给你,她问你什么时候回去,要再不回去,她下回见着你,可要叫你‘小黄狗’了。”
张珊珊勉强地笑了笑:“妈,园园下半年也要上小学了吧?”
李妈妈挥了挥手:“是啊,这事他爸妈会操心,咱不去管它。珊珊,妈现在最关心的,是你和志杰。妈知道你们闹矛盾了,错肯定在志杰身上,我已经狠狠地骂过他了。珊珊,妈妈替他向你道歉,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他吧,好不好?”
张珊珊默然不语,她站起来走到饮水机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水渐渐满了,可张珊珊却眼看着它漫出来,直到热水烫到了她的手,她才“呀”的一声清醒过来,忙关掉了开关。
李妈妈赶了过来:“珊珊,怎么这么不小心?让妈看看,烫伤了没有?”
张珊珊把手藏在身后:“妈,没事的,我没烫伤,您放心。”随后,她抬起头来,下定决心般地望住李妈妈,“妈,有件事儿我想告诉您……”
“珊珊,”李妈妈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忽然提高声量打断了她,“我刚从志杰那儿过来,你知道我都看到了什么吗?”
张珊珊只是沉默。
李妈妈放低了声音:“珊珊,志杰是有错,可是……丫头,回去看看好吗?这么长时间了,妈妈没有求过你。这次,算妈求你了,回去看看好不好?哪怕只是一眼,到时候如果你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妈妈就再也不说什么,行吗?”
外面的风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送走了李妈妈,张珊珊呆呆地坐在办公室,觉得心中有两股不同的力量在不停地拉扯着她,她进退维谷,快把自己给逼疯了。
敲门声响起,张珊珊置之不理。门外的人似乎很有耐性,仍是不疾不徐地敲着。张珊珊死死地盯住门,终于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拉开了它:“……老师?”
杨梅微笑地站在门外:“珊珊,要让你开门可真不容易啊。”
这话的弦外之音可实在太明显了,珊珊不满地叫道:“老师,您今天也赶来凑热闹吗?”
杨梅仍是好脾气地笑:“不是,我是给你送‘垃圾桶’来了,你不请我这‘垃圾桶’进去坐坐?”
每个人的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良的情绪,这就是所谓的“心理垃圾”。这些“心理垃圾”要不经常清理,就会产生心理障碍,严重的甚至还会变成心里疾病。张珊珊知道杨梅这么说,是想来开导她了。而她也委实压抑得辛苦,也想找个人倾诉一下,于是便拉开门,让杨梅进来。
“说吧,珊珊,把你的‘垃圾’尽数向我道来。”
张珊珊也不客气,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讲了一遍,包括自己的心理历程。说到伤心处,她忍不住泪如雨下,杨梅体贴地把纸巾递给她。
说完了,张珊珊的眼睛红了,鼻子红了,嘴唇红了,整张脸都是红通通的。杨梅等她情绪慢慢稳定了,才开口道:“珊珊,你不想继续,是因为你害怕,对吗?”
张珊珊点了点头。
“你害怕伤害,是因为他对你的影响力实在太大。可是,珊珊,如果他不在了,你就不害怕了吗?”
张珊珊猛然抬起头:“老师,您是什么意思?”
“珊珊,你从汶川回来的时候,曾经跟我提过,你说许多失去亲人的人向你倾诉的时候,总是后悔自己没有在亲人活着的时候对他(她)更好些。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们一定会选择全心全意地对他(她)好,哪怕只有一天。珊珊,在灾区你也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你也亲眼目睹了人们的苦难与哀伤,难道你对‘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句话理解得还不够深吗?活着,比什么都强。你说呢?”
张珊珊的双眸经过泪水的浸润,慢慢地折射出智慧的光芒。
杨梅微微地点了下头,继续说:“珊珊,我们再换个角度来看看。和他在一起,你是快乐多于痛苦,还是相反?那么离开他之后,你的感受又如何呢?”
“和他在一起,快乐居多。离开他,我痛苦难当。”张珊珊剖开自己的心,第一次不再畏惧伤痛。
“那就是了,我想,答案已经很清楚了,对吗?人生没有下一次,人生更不知道终点在哪里,把握当下,即使未来会有风险,我们也不该轻言放弃,是吗?”
“老师,我明白了,谢谢你。”张珊珊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杨梅站起来:“看来,我这个‘垃圾桶’可以功成身退了。珊珊,放开心胸,其实天地很宽。”
“退一步海阔天空,老师,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杨梅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有时候,我们总以为自己已经深思熟虑。然而当我们再度回首的时候,却往往发现原来自己当时仍是冲动。珊珊,祝你幸福。”
张珊珊热泪盈眶,轻轻地点头。
志杰,原谅我的冲动,我愿意再给你我一次重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