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你是个逃避现实的弱者,这么容易就受别人的影响。”摇摇头,马赛戏谑道。
“你有勇气逃避现实吗?你知道我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离开家里的吗?你不敢,对不对?你不敢离开这里到外面去,对不对?”临秋火气上来,对着马赛就是一番连珠炮般的问题砸过去。
“至少我回来了。”马赛接得游刃有余。
“为什么回来?因为外面的世界更可怕,所以你回来,这样谁才是弱者?”临秋咄咄逼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歪理。抑或说是情急下的口不择言。
临秋向来将自尊看得比天还重,否则也不会全凭着臆想中的指责就背井离乡。被戏称为“懦夫”“弱者”在她眼里就是一件不可容忍的事。逆鳞一旦被触犯到,临秋就会像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刺狠狠地反击回去。往往这个时候,她的话尖酸刻薄得吓人。
“回来就是面对现实,你敢回去面对现实吗?”马赛也不甘示弱。
“我”被不硬不软地噎了句,临秋有话如鲠在喉。明明满腔的委屈愤怒,想要为自己辩解什么,却显得词穷了。
“等你撞得鼻青脸肿的时候就会想回家了。”马赛将这句话作为了此番不欢而散的对话的最终结局。
临秋别过头去,有些愤懑地咬着唇。牙齿深深陷进了唇肉里险些就要撕破那层薄薄的皮,临秋却一点痛楚也没有感觉到。
似乎神经被完全麻痹了一般。
“走喽!”带头的纤夫一吆喝,众人又都起身,坐船的上船,走路的沿着河边行走。
回程是顺流而下,所以不需要拉纤,柳叶舟随波漂流,时而平静缓流,时而急冲而下,然而临秋完全没有了来时那种闲暇时间去担惊受怕会不会掉进水里。在晃荡的船上,她只是不停地思考马赛所说的话,“等你撞得鼻青脸肿的时候就会想回家了”,默默苦笑。她从来就没想过会有离开见水小镇的家的一天,她是非不得已才出走的,即使在外面撞得鼻青脸肿也是回不去了!马赛比她幸福,在外面闯不出一番天地,还可以回到家乡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她呢?只是一个使父母脸上无光、被人退婚的弃妇!这样的夏临秋,又有什么脸面回去见父老乡亲?
这样想着,越想越气,胸脯不断起伏着,大脑似乎就快要爆掉般,临秋已经无心欣赏风景了。怔怔低垂着头,随波逐流。看到水面上太阳反射的光影像千万颗钻石闪耀着晶亮的光芒,她几乎想要跃入江心,葬身在钻石铺就的坟穴中。
如果现在跳下去,一定会死的……那么,也就不用再面对父母,面对思晨,面对慕容雪,以及……面对慕容云了吧?那么,所有的烦心事也就会随着死亡而一并死亡了吧?
临秋的眼睛满是迷惘。
纤夫的歌声又在耳边响起,把临秋从钻石闪亮的梦幻中惊醒,她睁开眼睛,没有围墙的古城隐然若现。
徒手走在河沿的纤夫们,唱起歌来轻松畅快。在这令人忘却忧愁的歌声里,临秋似乎恍悟了一些道理,既然已经抛舍,就该放下,没有牵绊,才能轻松自在!
破而后立,否极泰来。夏临秋应该在这里新生,不是吗?
“夏临秋,我今天不干活了,带你去一个地方,愿不愿意跟我来?”拉纤之游结束了,马赛不知何时已经穿上了原来的运动衫,在强烈的阳光下显得精神奕奕。满口洁白的牙齿,闪烁着熠熠的光辉。
方才的不愉快似乎完全不存在一般,爽朗的汉子热忱地邀请,眼里净是真诚。
“就我们俩?”临秋看看其他的观光客,零零散散地都往城区去了。再看看身边的男子,咽了口唾沫才发问。
“害怕吗?放心吧,我不是坏人。”马赛浅浅地一笑,又露出洁白的牙齿。
“去哪儿呢?”好奇心起。
“跟我走就知道了。”马赛却在这个关口玩起了神秘,看得临秋牙痒痒。
“好吧!如果你要把我卖了,价钱可得谈高一点,也好分我一点。”临秋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马赛和其他留在滩上等客人的纤夫们打了声招呼,挥了挥手,即领着临秋往城北走去。阳光炽烈耀眼,但不觉得燠热,微风徐徐吹来,反倒令人觉得清凉快意,是个适合出游的好天气。
临秋的心情再度飞扬起来。
两人一迳地往北走,穿过古城的街道,绕过河湾津渡,视野渐次开阔,苍鬰连绵的山峦像条游龙似地飞入眼帘,白云在山巅轻飘曼舞,幻化出千姿百态。美不胜收的景色让临秋心里感慨,江山岂能如此多娇!
随着脚步前移,临秋彷如踏在一片绿色的绒毡上,芳草萋萋,四野苍苍,天地如此广阔,自然如此多变,住惯山城小镇的临秋,初次领略天苍野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牧野风情,总算是开了眼界。
“这个世界上真有这么美的地方吗?我是在作梦吧?”临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个儿动手揉了揉,又忍不住抬头望向身侧的男子,脸上满是期待,希望马赛帮她证实并非身在梦境中。
马赛的微笑搀上自豪的意味:“这里还不算什么,如果你再往西北方去,到了中甸,你才知道什么叫做人间仙境、世外桃源呢!”
“我想象不出比这里更美的地方是什么样子,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家乡,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这么开阔、这么伟大,今天总算见识到了,我这个逃避现实的弱者,总算有了一些收获!”眼界拓展了,心胸也跟着开阔起来,临秋勇敢地承认自己是个只会逃避的弱者。当然至于有没有勇气去面对现实,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至少不是现在的临秋所能做出答复的问题。
马赛找了一块舒适的草皮坐了下来,两腿伸直,双手向后支撑着上半身往后仰的力量,深邃的眼神凝望着如游龙盘踞的山峰,就像望着自己的母亲一般,那种深情浓得几乎就要滴下来。
临秋坐在马赛的左边,双手抱膝,有感而发:“难怪你出去了又回来,想必是对这个地方无法忘情,换做是我,我也愿意一辈子待在这里。”
“很可惜,曾经的我不是这么想的。”马赛摇头,对着疑惑不解的临秋浅笑着解答,“以前我并不认为拥有这些是幸福的,满心向往文明繁华的花花世界,仗着年轻气盛,糊里糊涂地就往外地跑,跑到重庆去,混了几年,才发觉自己根本不能适应所谓的文明生活,还是回来了。也许我这人是天生的乡下人,和城里头那些整天头顶朝天鼻孔看人的大老爷们不一样,踩着泥土才觉得踏实。”马赛的口吻满是沧桑,丝毫不像方才三十几的汉子。
明明这种年纪,正是风华正茂,最是意气洋洋想要闯出一番大事业的时候。
“你家住哪儿?”
“前面几里路的山脚下。”手指指向远方那雪白的峻岭。
临秋惊讶了:“住在牧野上应该是个牧羊人,怎么会去拉纤呢?”
“我也养了几头羊,毛茸茸的很可爱,还有一只精明的黑色牧羊犬,应该也算是个牧羊人吧!但是拉纤让我觉得自己的力量无限,在出力使劲的当口,有一种踏实而又地位重要的感觉,没有我们这些用劳力拉纤的人,你们这些观光客就欣赏不到美丽的风光了。”马赛笑道,“或许就是因为这种被需要的感觉,我才会觉得幸福和满足吧。”
“你们家世代都从事拉纤吗?你父亲是纤夫还是牧羊人?”
“我没有父亲。”
临秋自知失言,在内心里“哎呀”了声,脸带歉疚:“噢!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父亲已经去世了。”
“你搞错了,我根本不知道父亲是谁。”马赛的表情轻松自在,一点也不在意有没有父亲这回事。
临秋怕伤了马赛的心,不敢再接话,倒是马赛自己侃侃而谈,倒豆子般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的情况尽数告诉美丽的少女:
“我的故乡在那边,”马赛又用手指着东北方向,“你听过泸沽湖吗?”临秋摇摇头。她的出走完全凭一时意气,哪里有那种精力和心情去弄清楚人情世故,风景习俗呢?
“离这里大概百来公里远的地方,有一个神秘又美丽的湖泊,那里住着一支叫做摩梭人的民族,自成一个以母系为主的社会。你听过走婚吗?”临秋又摇摇头,对自己的无知表示那么一点点的抱歉。一张秀气的小脸又忍不住泛红。
“嗨,你又脸红什么?看你的样子一定也是生活在父系社会,没听说过摩梭人也是正常的。在你们眼里是男尊女卑,但是摩梭人可完全不这么认为。”马赛不以为杵地挥挥手,“男人半夜从窗户爬进女人的房里,天亮了就偷偷地离去,男人是不用负任何责任的,而女人也可以和很多的男人有婚姻关系,生下的小孩子就留在母亲家里,从母姓,这样的婚姻制度就称为走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