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海归女。
她爱的男人是一个勤勉的水果摊的小贩。
如果不是那次意外,或许他们压根儿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她记得那是她刚回国没多久的一个午后。天气原本很晴朗,却突然下了大暴雨,她出来得匆忙,没有带雨具,只能躲在市场的门口,一面帐篷底下避雨。
他是这里卖了许久的商贩,所有人都说他厚道老实,不坑不骗,她的母亲也经常买他的水果,总是新鲜得能挤出水一样。
他其实很久以前就在关注她了。她美丽善良,他不只一次见过她给乞丐钱,也不只一次听说她为哪处的福利院捐善款,心里喜欢又不敢说,毕竟他们之间向来是没有什么言语交流的,而且他又是有自知之明的人,自卑得让人心疼,他知道自己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是名门,太爷爷参加过民族解放战争,将门之后,也是忠烈义士。
她的父亲又是董事长,掌管了跨国企业,资产数亿,她的母亲更是端庄,才能培养出这样温婉动人的女儿。
而他呢,父亲早亡,母亲卧病在床,已经有数年的光景了,还有一个初中在读的妹妹,成绩实在是好,辍学又不忍,只能供着,一家人的生活重担就由他一个人扛着,多少心酸满腹让人听不下去,怎么都觉得隐隐约约的心痛。
他只能默默的,就把对她的喜欢藏起来,不多说一句,她也从来不曾了解,还有一个这样惹人心疼的男孩,如此卑微的望着。自己。
这一天的大雨,他匆匆忙忙的收拾,不经意抬起头,正看见她挤在市场门口避雨,他看着她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的长发,青丝那样仪韵万千,她的眼睛里是雾气蒙蒙的一片,美得像水一样。
他许久不曾回过神儿来,想着这样美丽的女子怎么会如此哀伤呢?她的眸子总不复这个年纪的神采飞扬。他颤抖着手拾起摊位旁边的一把伞,犹豫着,最后还是咬了咬牙跑过去,轻轻拂开身边的人,她回头,轻蹙眉头,心里觉得似曾相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曾在何处见过,许久,他才沉着嗓子,哑然说:“齐小姐……下雨了,带上这把伞吧。”
他说完竟然红着脸冲进了雨里,仅仅一分钟,就消失在了漫天倾城的雨幕中。
齐璐拿着伞,微微扯了扯嘴角。
那几天,齐璐的母亲天天逼着她和什么集团的少爷相亲,她也明白父母的思想里门户相当才是正理,所以她不曾和他们当面闹翻什么,只是不言不语的答应着,然后在见面的日子也不精心打扮就去了。
见面对象是父亲的合作伙伴李叔叔的长子,彬彬有礼,也很有才学。只是她怎么也喜欢不起来,觉得提不起精神。男孩为她辛勤的夹菜,也不多言,只是偶尔的看着她笑笑,很温文尔雅。
齐璐晚上回家母亲第一个跑过来询问情况,她摇头,又点头,然后沉默着坐下来。母亲急了,赶紧叫来齐璐的父亲,质问他怎么把什么样的男孩都给自己的宝贝闺女介绍,齐璐拦住母亲,轻轻的开了口。“他挺好的,符合您和爸爸的眼光。”
母亲笑着问她那为什么还不高兴,齐璐突然想到了雨中那把蓝色的伞,像是谁的心灵被无色的蕴染。
她再次摇头,“我想我已经找到了真正能与我相爱一辈子的人。”
她说完在父母惊诧的目光中推门跑出去,一路飞奔至他在的那个地方,他仍旧忙碌着,为这个叔叔称香蕉,为那个阿姨装苹果,那样憨态老实,那样平凡又认真。
齐璐也走过去,对他说:“每样水果都给我称一些吧。”
男孩抬起头,瞬间愣住了,许久才磕磕巴巴的说:“你……”
齐璐笑了,“我……怎么了?”
男孩憋了一个大红脸,许久才说:“你不是相亲去了吗?”
齐璐很奇怪,“你怎么知道?”
男孩低下头,手上剥着香蕉皮,“我听你妈妈说的,她上午来买菜,就站在我旁边和另外:一个人说的。”
齐璐沉默着,男孩忽然把香蕉递过来,眼睛四处望着,唯独不看她。
“恭喜你啊,看你这么高兴,是不是很合你心意啊?”
齐璐仍旧沉默着,半天才问。“你希望结果是什么?”
男孩低下头,紧张得连耳朵都红了,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句话竟然是她说出口的。
齐璐,她在他心里就像古时候的圣女那般神圣不可侵犯,甚至动了什么年头都是一种对她的侮辱,所以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这意味着什么呢?
他反复在心里犹豫着,不知道怎样回答才不算失礼,他真的希望她能了解自己的心思,这样小心翼翼的喜欢,或许真的卑微到了根本不配她知道。
“我希望……你能幸福就好了。”
男孩吞吞吐吐的说了这几个字,感觉自己一直以来背负的包袱终于落下了,其实这句话真的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的压在他心上,每每触及总是透不过气,原来说出来竟然是这样的轻松,如同多少年积压的秘密瞬间被揭开,心里流动的温暖也畅通无阻了。
齐璐抿嘴笑了,她将自己的电话写下来,轻轻的放在他的手心里,脸突然红了,像三月里迎春风而绽放的桃花,让人看了如醉如痴。
“我先走了,你有空的时候直接找我就行。”
齐璐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男孩似曾相识,多年前,甚至百年前,他们或许就曾相爱过,因为这个世界上的缘分本就是奇妙的,总在不经意间就已经注定了什么,齐璐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坚信着,她的二十六年生命,只为等待他再绽放。
晚上齐璐怎么也睡不着,外面的天气瞬间变了,早晨还是艳阳高照,突然瞬间就变成了阴云密布。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试图逼迫自己入睡,还是徒劳无功。正想着,手机就响了,她跑过去从桌子上拿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写着:“你睡了吗?”
她的心突然颤了一下,很深刻的温暖霎那蔓延了她的整颗心窝,是他,一定是他。
“没睡,怕打雷,睡不着。”
齐璐不安的心其实早就在接到他信息的一刻平复了下来,她坐在床上等着,他回的很迅速,“我和睡不着,我陪你。”
齐璐总是不喜欢男孩说什么甜言蜜语,看着身边那么多的姐妹同学一次又一次被爱情伤害,残忍的似乎总是多情又无情的男人。
齐璐对于爱情和婚姻的恐惧只有她自己知道已经有多么强烈的地步,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相信这个男人一次,她觉得他的目光里,没有薄情的思绪。
齐璐就这样和他一直聊,聊到天也大亮了还不曾结束,她第一次知道他竟然这样多才博学,有些东西即使她这个海龟硕士也不曾了解,她顿时对这个男人的坚定的情怀更毅然了,她也想着,如果就这样真的举案齐眉,又何尝不是一种美好的岁月等待呢?但是这个念头就在她和他在一起的第二天被母亲断然拒绝了,理由就是她一直害怕的门当户对。
她突然很厌烦自己生在这样的家庭,如果生在贫穷的家庭,或许她已经和心爱的男人步入婚姻的殿堂了。
她气恼,留下最后的话:“如果你们不让我和他在一起,我就终生不嫁!”
她果真说到做到,时光匆匆的过去了,她的母亲不曾妥协,她亦坚守着曾经的誓言,他仍然每天忙碌着,守着他三米长的水果摊独自生活,换了许多地方,走了许多城市,从二十岁,到四十岁,二十年的岁月似乎眨眼便过了,始终不肯为了谁的痴傻停下一会儿,但是他和她,仍旧坚持着最后的忠贞,至死不渝。
齐璐四十一岁这一年,她的母亲也去世了,临终时她拉着女儿的手,老泪纵横。
“璐璐,是妈不对,爱他就去找他吧,这么多年过去了,倘若他还在独自活着等你,妈也就不拦着了。”
母亲说完这句话安然的逝去了,齐璐捂着嘴突然把所有强忍的泪都哭了出来,时光都已不再是当初那样美丽,人,是否还能一如既往呢。
齐璐辗转了许多的城市,她感觉自己每走的一条街道似乎都是在重踩他当年路过的足迹,终于在那一日,千山万水后的最后一座城市,她听见了来自路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人群的里面,他拿着一堆零散的钞票,叫卖着他新上的水果,那声音一如往昔,听得齐璐疼到了骨子里。她瞬间泪流满面了,转过身,三月的烟雨阳光,洒满他微微驼下的身躯,他感到有目光的注视,抬起头,瞬间同她一般泪流满面。
老去的岁月年华。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事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像是不经意的错,或前世流传的因果,终生的不语只为了换取霎那阴阳的交流。”
歌声响起的瞬间,他们竟已白发苍苍,这场错了年华的相爱,终是不曾在青春里热烈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