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燃尽了最后一把火,远方的江面上的橙黄色云彩慢慢淡了下去。
一个人站在官道旁边的小路上眺望,这个角度很好,可以将远景近景尽收眼底。
黄昏的景色如一杯酒,将一个个相思的人灌醉,当然也把谢婷婷灌醉了……
起风了,东面吹来的风,吹得谢婷婷的刘海斜掠,长发如丝一般飞扬,衣服下摆,风披下的两条长衣袂飘飘呼呼呼嗖嗖嗖。她是个心底行事的人,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好好的大小姐不去做,偏偏要去为一个退隐江湖的杀手,东奔西跑,居无定处。
唉!情这玩意儿,真是害人不浅呀,不就有一个人嘛,何必要求那么完美?家财万贯与穷困潦倒,风度翩翩与其貌不扬,还不是一个人。二十岁的男人,到六十岁的男人,还不是一个人。一个是才华横溢的秀才,一个是老实憨厚的农民,还不是一个男人?要真真正正能白头到老,方才是圆满的婚姻。可就是很多人不知道这里面的奥妙,就像是谢婷婷。她选择了的东西,会千方百计而追求的。或许就是这份执着,让她懂得如此之多的江湖知识。
能不能留住一个人,还得看她有没有那个法宝?
夜幕降临,新修公路上的差役开始像牧人放羊一般将那些干活的乡民往海边赶去。赶去休息,明天再接着赶工,就好像是秦始皇那时候的修长城一样……
三丈内,不让有闲杂人等,一大帮打手一般的汉子的眼睛上下前后左右远近八分顾到。
谢婷婷不动手,她只想知道这些人要被赶到哪里去过夜,还有那个大轮船一样大的房子有关情况。
身后的骏马在悠闲地摇尾啃嫩油草尖尖,咀嚼反刍的声音让旷野里等候的人增添一份难耐的寂寥,几欲令谢婷婷无力招架。
恐慌与孤独随夜晚袭来,像是春蚕在啃噬桑叶,虽然没有声音,杀伤力倒是不小。
说不出的惆怅,说不出的愁思。
现在,她摘下一片长长的柳叶,挨着嘴唇,吹起了一曲《春夜之思》。尖锐单调的声音,吹出巍颤颤带些伤感的曲调随风飘向远方……
她不知不觉地泪流满面。
逢君兄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了,也没有告诉自己如何有办法能混进大房子里去。她好像知道,这个杀手就是这样的,不能有人去干涉他的做法也不能去改变他的想法。
慢慢地,她发现自己就像是个杀手。她要杀的不是人,而是自己以及家人主观方面的观念。她很想改变自己,可是世界上又有几个人能改变自己的呢?那需要很多的勇气……
远方的渔船上点起了灯火,这一点那一闪,点缀着一望无涯的江面,像是漫天星光,好美!
天上的月亮升起来,江畔上静悄悄。
柳树下的谢婷婷两曲调子过后,站立起来。
她没有忘记,自己在等人,等刀客逢君的。
这时——
官道那边,一团火光,慢慢移来。
有火光来了,谢婷婷马上嗖的一声跃上了大柳树。
嘚嘚,嘚嘚
一条灰驴子驼着两包白色东西走了过来,自西边的官道方向。
“是逢君兄?”谢婷婷脑里闪出一个念头。
驴子渐渐走近,后面有一支火棒,松节火棒,烧得啪啪响。
火光下,一个身穿黄色长袍的人慢慢走来,说是走来,不如说是跳来准确,他弓腰弯背,一走一跳,一颠一摆,两脚虚飘飘的,活像是大马猴走路。这个人的衣服很奇怪,圆领黄袍,袖边裤脚上画有黑色虎纹,脸上画上黑白斑马纹,两撇白色老鼠须老长老长,再戴上一顶灰色圆尖帽,简直就比破庙里的菩萨还丑,两只手也是白色的,一手执火棒,一手提个圆鸟笼,里面两只白色的鸽子样的鸟。
或许是太想念一个人,就这么一个丑八怪,也会当成是刀客逢君。书上有句话是:只要你爱上一个人,满街都是那个人,只要你心里有爱,整个世界都充满爱。
就像是现在的谢婷婷,她迷恋上了刀客逢君,就以为过路的每一个人都是他。
她一看到这个四不像的怪物时,谢婷婷破涕为笑,赶紧收拾一下脸上残余的泪。她笑也是心里偷笑,不敢笑出声,因为不是太肯定对方的身份。
这个人到了这里,勒住驴子停了下来,望了望四周,像是寻找什么。没有结果继续前行,但是慢了些。
“就是他!”谢婷婷认定是他,心里就祈求那个人是他。
没错!谢婷婷的直觉很准,是刀客逢君也。
谢婷婷飘然落地。就在那个人的前面。
这个人走了过来,徒地立起身子,他身高七尺,体型高大,看样子很像一个人,是不是逢君兄,谢婷婷还不敢肯定,瞪着眼望着他的脸。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或许是心底的信念让她如此胆大,她坚信刀客逢君不会丢下她不管的。
这个四不像的人,嘴唇微动,亮出一口皓齿道:“谢姑娘,让你久等了!”果然是刀客逢君的声音。
没错,刀客逢君来了。
闻声相当熟悉,谢姑娘仔细一瞧,竟是刀客逢君兄!她秀眉高扬,两眼放光,诧异十分,道:“是你?真的是你?”
停住毛驴子,放下鸟笼,刀客逢君摘下灰帽子,道:“今晚可以到里面去瞧个清楚,但是不杀人。”
“你骑的马呢?怎么变成了驴子?”谢婷婷对眼前的装扮十分疑惑,她不是司徒涵雨,熟悉刀客逢君的易容术。道:“哪里来的衣服,将你装扮成这样?”
指了一下驴子,刀客逢君道:“我将马换成了驴子,多余的银子换成了衣裳,在戏台后面买些颜料简单化妆一下就来了。”
“那鸟笼里的鸽子呢?”谢婷婷还是不明白,这鸽子有什么用途。
刀客逢君提起鸟笼,晃了一下,道:“这不是鸽子,时间不够,来不及买鸽子,唯有买土鸡凑合凑合,用白色的颜料涂刷一下。”
知道他会易容会化妆,谢婷婷抿嘴一笑,突然想起了那漫长的五年间,刀客逢君是如何在桃花林里度过的,是如何躲避仇家追杀的。
刀客兄的确是多才多艺的,还能化妆动物啦。
有时候,爱情就如战争,知道对手越多就越容易取胜,所谓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谢婷婷心里有些懊悔,要是早知道他的底细,就不会白白浪费了五年的漫长寻找之旅。
想不到得到一个人心是如此容易,也是如此的难。就好像是成功与失败,总在一线之间。天堂与地狱一样,只在一念之间。
灰色驴子前蹄轻踢浮沉,昂头张嘴于于鸣叫。
刀客逢君从驴背上取下一个白色布包,递给谢婷婷,道:“请你去换上衣服,等下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去那个大房子里。”还是老规矩,换衣服……
结果布包,谢婷婷藏身于老柳树后面黑暗中。
出来时候,一袭黑纹黄衣,头戴黄布软帽,脚穿白布鞋,远看就像是道士,衣服略略宽松了些,显得很不合身,近看却跟刀客逢君一样的服饰,只是帽子不同。
谢婷婷细瞧这身衣服,真让自己哭笑不得,多么漂亮的女子,穿什么黄袍子衣服呢。
这时刀客逢君在另一个包里取出一个小沙碟,上面有些白色颜料,到路边水沟里盛点水和匀,用手指抹上她的脸上,刷刷两下,算是完事了。
这时他也换上了黄色的布帽子,道:“可以走了吗?”
“你把我装扮成这样子,有什么用途?”谢婷婷还是弄不懂。
轻抚驴子耳朵,刀客逢君轻声道:“你就看这条驴子,等下你就跟着我后面学驴子走路,其他的话不用说。”
“怎么要学驴子走路?”谢婷婷真是弄不懂他的意思。
放下松节火棒,“看我的!”刀客逢君弓腰俯身,像是大猩猩走路,表示要她学这个。
谢婷婷当然知道,就是他在前面当驴头,自己在后面当驴子尾巴走。是以,她点头道:“嗯,我懂了。”不就是跟着他走嘛,多么简单,不需要解释那么多。啊。
“时间不多,快点走!”拍拍驴子屁股,刀客逢君向前迈步而去。
江岸上,夜风已冷。
一条驴子慢悠悠往前走,后面两个黄衣人一前一后,谢婷婷前面举火棒,刀客逢君后面手提鸟笼装老头跳着走,颠簸的脚步震得鸟笼子里的土鸡叫着哥哥哥哥哥。
前面是个大广场,巡逻的差役提着黄纸灯笼五步一岗,长长的一条灯笼排成的队伍,延伸到视线尽头,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灯,极像是守护什么军事禁地。
最前面一个差役见有驴子与来人,便高举灯笼,凑了过来,厉声喝道:“什么人?”话一出,嚓,刀就拔了出来,拦住驴子的去路。
驴子见前路被阻,掉头欲走。
“别动!”那个差役又叫。
前面的谢婷婷一愣,不知是该往前去,还是退回来,只好拉着驴子不敢动弹。
噗噗两响,刀客逢君躬身跳了前去,抬起头,眯着眼,道:“官爷,我们这是来给黄爷唱戏表演,耍猴戏的。”
刀客逢君何以会说是黄爷呢,就是在淮阴道上的一家农户里,谢婷婷告诉他这个地方是黄县令的亲属在抓丁修建房子,这里可以断定的姓黄。
“哦,黄爷的人!”这个差役听到是黄爷的人,立即收起了刀。可就在他转身欲放行的时候,倏然间又拔刀,喝道:“骗人!可是没有见你有猴子呀?”
他这么一喝,旁边五六个差役就围了过来,白刀对着刀客逢君两人。
谢婷婷一听这话,心里大呼不妙,咋被逢君兄说漏嘴了?
放下鸟笼子,刀客逢君慢条斯理地说:“官爷,莫急,莫急!”他本来就矮着身子,像个驼背的老头,现在他要昂头才能看到上面几个凶巴巴的差役。
“想找死,是不是?”一个差役见刀客逢君说了几个字便没有下文,变本加厉道:“老鬼,半夜前来,什么企图?”
“冤枉呀,官爷,我真的是来耍猴戏的!”刀客逢君开始举起长臂,内弯曲五指紧并,道:“你看我给大家耍一段变相猴戏。”他的脸拉得老长,嘴唇抿紧嘴角下拉成下弦月,极像是大猩猩在打哈欠。
他蹲下身子,摸摸肚皮,然后又高举两手屈膝前行,绕个圈,接着变回原来的弓背弯腰,两手前摆,像是猴子走路。
停下来的时候,他的手在脸上往下刷了一下,脸上的颜色倏然就成了红色。然后再一刷,就成了黑色。
怪?这莫不就是四川青城的变脸术?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扮什么像什么。
几个衙役一看这个表演,眼界大开,当场哄笑了起来,道:“什么玩意,红脸的猴子!”
谢婷婷见状,心里暗暗佩服逢君兄的随机应变。
几个人哄笑间,听得水上的大房子上面一声大吼:“什么事?”那人声音洪亮,中气充沛,一听就知道是会武之人。
几个差役闻声就知道,是赵护卫,黄爷的贴身侍卫。他这么一吼,全部人乖乖地散开,各就各位。
一团白影落地,毫无声响,若不是轻功火候到九分,为何谢婷婷手中的火把火焰都未动一下,说话的人已经到了谢婷婷前面。
火棒下,这个赵护卫健壮的身体,个子不高,一张马脸带些冰冷的表情,两只眼睛像是老鼠眼,特别小,却是精芒四射。他反手握背后,神情十分笃定,道:“两个人与一条驴来做什么?”
他的话一语双关,分明是骂两个人也同驴子畜生一样。
谢婷婷听到不敢开口,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她晓得。
知道他在暗地里骂人又怎么样呢?对方人多势众,唯有见机行事,刀客逢君拱手道:“官爷,鄙人乃是临杭太子龙老戏台的得意门生,千变猴子,今儿携师妹来特意给黄爷助兴助兴!”这些都是临时编来的。
“给黄爷助兴?”赵护卫听是来为黄爷服务的,仔细打量了一番。
接着他便一旋身子,如一阵风一样,跳上了大房子中的一道门,过了大厅转入走廊在一株大桔子树后面的一个小房门口立定,前面四个看门的护院模样的人,轻轻叩门,道:“请示黄爷,赵护卫求见。”
里面传来一阵吆喝声“好呀!打呀,咬死他,咬死他!”出自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之口。听那个少年的声音,如此热烈着迷,好像比赛进入高潮阶段的啦啦队。
“啊!铁——将军,快点跳起——来咬啊,——杀!”又另一个少年在呼叫,说得是异常紧张,犹如在为一场比拼搏斗在加油喝彩!他的话比较断断续续,肯定紧张过度——
“用嘴咬!”
“压——死它,压——死它!压——”
兴许两个少年过于投入那个喝彩之中,久久不回答外面赵护卫几个人的问候。
闻声好像是在斗蛐蛐或者的斗鸡之类的小把戏。
笃笃笃,赵护卫又是敲门。
“黄爷,赵护卫有要事求见!”赵护卫再次禀告。
“哎呀——!我的妈呀……铁将军——正没用,一下子就玩完……”那少年敢情是输了,又是骂又是埋怨,很是痛苦,道:“什么——事?”他好像是说话很喜欢停顿。
崭新的楠木门露开一条缝,缝里挤出一个头,十一二岁模样,那是脸蛋,脑袋又大又肥,满脸肥肉挤得五官叠凑一堆,光景是刚才的吆喝助兴过于激动,现在脸上涨得红红的,不知道是战输了不服气,还是过于投入,但从那张脸来看是相当的丑样。
外面的赵护卫恭敬低头禀告,道:“黄爷,外面有个耍猴戏的戏子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