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是什么好妈妈。”方婉清小姐不好意思地说道。
方医生慢条斯理地拿出博燕凤的作文本,说道:“那就看看你干女儿是怎么说的吧!我们这次作文的题目是我的母亲。”方医生看了一眼方婉清小姐,翻到正文就开始念起来,说道:“我的母亲不是生我的人。生我的人将只有四岁的我放到老爷的腿上就离开了,再没有回来。”就这一句话念完,在场的人的眼睛都湿润了。“父亲,我不想提他,就看作没有吧。”方医生推了推眼镜,仿佛在思量该不该问一问父亲,但到底没有问出来。“从四岁到九岁,生活平静而寂寞。我是一个在姥爷和爷爷的腿上传递的孤儿。有一天,爷爷的胃不舒服,去了医院。姥爷知道了,胃也不舒服,就去了同一家医院。姥爷对我说他和爷爷是战友。爷爷对我说他是姥爷的博锐医生。他们从医院回来后时常面对面坐着,我在场,就尽量不说话,但我还是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博燕凤怎么办呢?’佬爷问爷爷。我知道他们就要死了。‘找她妈妈?!’爷爷说,佬爷摇头。‘找她爸爸?!’佬爷说,爷爷摇头。也许,我就是一个不祥的人吧!”方医生读到这里插话问方婉清小姐,说道:“是不是这样的情况?”
方婉清小姐点点头。
方医生伸手将博燕凤搂到怀里,说道:“太不幸了!真是一个不幸的孩子!”方医生指着作文本,说道:“看,我们的博燕凤是怎么描写她后来遇到的好妈妈的。”方医生念,说道:“最无奈的话还是说了出来。他们到了被迫住院的最后时间。‘博燕凤,你只有跟你爸爸了。’姥爷说,也不知他们做了什么样的安排,我们三个人就在姥爷家里静等着爸爸的到来。可爸爸到底没有来,却来了一个自称是爸爸妻子的女人。她愿意将我带走。人就是我现在,在世界上最亲最亲的妈妈了。
我的妈妈叫方婉清小姐,只比我大十一岁。我后来知道,她去接我的时候,我的爸爸已经跑掉了。现在找到了,可他照样不来看我们。”方医生又插话问说道:“是这样吗?”
方婉清小姐纠正,说道:“来过两次。”
“这的确不是一个好爸爸。”方医生议论,说道:“你看博燕凤同学是怎么说说你的。”方医生重新念作文,说道:“尽管她也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和寂寞,但她从不表现,从不抱怨。她帮我转学,帮我补课,她炒的菜胜过厨师,她几乎每天都和我在一起,从不胡乱串门,没有一点不好的嗜好。她总是拉着我的手走路,还握着我的手睡觉。每天醒来都拉着妈妈的手,这感觉真是无法说出的美妙!如果我哪天醒来,妈妈已经起床,我的手里也不会空,一定是握着那本放在床头她永远也读不完,读不厌的《西游记》。
因为有了妈妈我不再是不祥的人……”
方婉清小姐哭得恨不能也扑到方医生怀里。
就像第一次博燕凤叫妈妈一样,方婉清小姐又在最无助的时候收到了意外的礼物。
回到居所的博锐医生心有所失,情不自禁拿着自己与方婉清小姐的结婚证陷入了沉思。
东宫雪梅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劝,说道:“不要费神了,你想怎么决定就怎么决定吧!”
保姆来通报说轩辕戚阳来了。
“他怎么来了?”博锐医生有点惊讶,说道:“叫他进来。”
轩辕戚阳既拘谨又陌生的走了进来。
“怎么样?他们的票都订好了?”博锐医生问。
“好象都订好了。”
“哪天走?”
“就这一两天吧。”
博锐医生见轩辕戚阳这副迷糊模样就厌烦,脸色一下子就阴沉起来,说道:“我叫你送人,结果你连人家哪天走都没搞清楚。”
轩辕戚阳大窘。
“行了,行啦!谁没受过刺激?受过了刺激就该一辈子犯晕吗?你总不能老这么稀里糊涂的!你来有什么事?”这就是博锐医生对轩辕戚阳的印象,以为轩辕戚阳的卑怯都是因为被开除的事情。博锐医生站起来要进书房,轩辕戚阳这才想起来拿出存折。
“哦,她不要!”轩辕戚阳小心翼翼地将存折递给博锐医生。
博锐医生一看存折勃然大怒,说道:“你他妈的昏了!这是她的钱不是我的钱,你拿回来干什么?你现在就给我送去,办不了这事你不用回公司了!”
轩辕戚阳被骂得抱头鼠窜。
“你干吗生那么大的气?他过去是你学生,现在又不是了。人总是有尊严的。”东宫雪梅忍不住劝了一句。
“你少插嘴!”博锐医生叫道。
东宫雪梅还从来没有经历过博锐医生如此粗鲁地对待呢,一时也难免脸红脖子粗,可她还是一脸严肃满怀热情地告白,说道:“我爱你,你离不离婚我都爱你!可是问题总得解决啊!不过,你要是觉得离婚太让你伤心,你就是离不了方婉清小姐,我又怎么会逼你离呢?!你一定要知道,我是愿意为你做一切事情的!您慌乱什么呢?”东宫雪梅说归说,眼泪还是流下来了。
博锐医生这才道歉,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烦,也许我们太优越了吧!”
东宫雪梅才破涕为笑,说道:“这有什么办法呢?”
方医生在方婉清小姐和博燕凤的极力挽留下品尝方婉清小姐的烹调手艺,果然夸奖有加。
“太好吃了,是像饭馆里的饭菜。”方医生嘴里称赞着,眼睛又落在博燕凤的身上,说道:“我也舍不得这么好的学生走呀。你们再好好想一想。我要回去了。谢谢你们家的美味佳肴!”
博燕凤依恋地靠着方医生,方医生也依依不舍,将不幸又幸运的好学生看了又看,拽了拽背襟,拍了拍脑袋,这才叫博燕凤为自己开门。
方婉清小姐看在眼里,心有所动,起身替博燕凤为医生开门。
轩辕戚阳就在这时返回了,头发湿漉漉的。
方婉清小姐看到轩辕戚阳的模样,连忙提醒方医生在下雨。
方医生早已站在水泥台阶上,从包里拿出了一件青色胶布雨衣,笑着让博燕凤帮她套在头上,再沿着肩膀拉下,就露出了笑脸,温和地向方婉清小姐他们挥手告别,骑上自行车,消失在蒙蒙细雨的小巷深处。
方婉清小姐这才招呼轩辕戚阳进屋。
“怎么啦?”进屋以后,方婉清小姐问,给轩辕戚阳递过去一块毛巾。
轩辕戚阳简单地擦了一下脸,就将存折拿出来放到方婉清小姐面前,说道:“你就别再难为我了。”
方婉清小姐这才发现轩辕戚阳的脸色特别难看,说道:“怎么回事?”
“他说这是你的钱,他不能要。”
“你没把我的理由向他说明吗?”
“我还没开口就把我骂得狗血喷头。”轩辕戚阳眉毛皱起来。
“他怎么会骂你哪?”方婉清小姐想说抱歉又觉得不可思议。
“你以为人是不变的吗?!博锐医生已不再是过去的医生了。”轩辕戚阳叫道。
“对不起,说道:“方婉清小姐看出了轩辕戚阳的激动,连忙抱歉,同时又坚持让轩辕戚阳将存折收好,说道:“这是他的钱!找机会再交给他。”
“你要是不收下这存折他会抄了我的鱿鱼!”轩辕戚阳急了。
方婉清小姐这才不再坚持,说道:“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坐,他不会对你怎么样吧?”
轩辕戚阳心痛地一声苦笑,说道:“想象一下吧,你们是他的什么人?他对你们又怎么样?”
方婉清小姐一听又伤起心来,不愿再说下去了,说道:“对不起。你还没吃吧?我来给你热饭。”
轩辕戚阳摇摇头,说道:“不想吃。”
一直站在一旁的博燕凤突然开口,说道:“吃点西瓜吧,我去拿。”她现在有点同情“欲言又止”了。
“是我给你添了麻烦——”方婉清小姐觉得自己该安慰轩辕戚阳几句。
轩辕戚阳也实在忍不住,向方婉清小姐诉说起来,说道:“反正我是没有什么干部档案关系的,他也一直以为给了我工作就是天大的施舍了。我跟他四年,年年值班,没给我一天假,没给我一分钱奖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就像一根棒槌呗!”
轩辕戚阳此时悲哀至极,竟然管不住自己的泪水,说道:“真没想到我这一生会是这样!”
“轩辕医生,你别难过。”
轩辕戚阳泪眼西门西门继续,说道:“看来我真是一个不祥之人!那年,我一被医院开除,我爸就喝药上吊了,这事你知道吧?”
方婉清小姐没想到轩辕戚阳会说这话,仓促之下应付,说道:“听说了一点点。”
轩辕戚阳更无顾忌地放开了情怀,说道:“其实,像我这样的人真是早该死了。”
方婉清小姐想把手伸给轩辕戚阳,可还是又缩了回来,说道:“你不是说最痛苦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吗?不要再去想这些不愉快的过去了。”
“我也不想想,只想麻木地活着,可总是在我刚要忘记的时候,就有什么东西让它又翻出来。七年来,我只看见,听见两个字,就是‘伤害!’”轩辕戚阳叫道。
方婉清小姐握了一下轩辕戚阳的手臂,叫了一声,说道:“轩辕医生!”
博燕凤捧着切好的西瓜出来。
方婉清小姐立刻松开手,默默地离开,站到了窗前,扭头看着窗外,以免当着轩辕戚阳和博燕凤的面流泪太多。
哈尔滨雨水真充沛,窗外,刚刚还是细雨如烟,这会儿下出响来。
方婉清小姐不知道古人“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滋味,而在这天涯海角的夜雨里,真实地体会了一次伤心人听伤心事的心境。
轩辕戚阳要走了,见方婉清小姐正在望雨出神,便没有打扰,只是由博燕凤小大人似的把他送到门口。
送走了轩辕戚阳,博燕凤来到倚窗望雨的方婉清小姐身边,说道:“当年是爸爸开除了他吗?”
“那倒不是你爸爸。我记得当时你爸爸也为此十分难过。”
“我爸为什么会难过?”
“他说了许多,什么凌迟青年的灵魂!侮辱人的尊严。因为当时我不知道是轩辕戚阳,也就没有多问。”方婉清小姐仿佛又看到博锐医生当年的满腔义愤,说道:“唉,你爸那时绝对是个有正义感、有同情心,也有才华和学问的人,现在怎么会——不说这事了。你们的方医生真好!”
“我说好吧!我们能留在哈尔滨不回去吗?”
“你拿主意,只要你开心!”
“妈,我今天晚上能睡在你这边吗?”
博燕凤抱着方婉清小姐的胳臂睡得香甜。
方婉清小姐却夜不能寐,听着屋外窗沿上的点点雨声。
方婉清小姐没有想到,象轩辕戚阳这样理应是博锐医生最知心最得力干将的人,竟压抑着如此多的怨恨,看来,在那办公室里高挂着的帝钟离肖像后,在那前护后拥的辉煌场面中隐伏着令人不安的危机。为什么他从不看财务报表?为什么他对身旁的人,包括自己缺乏平等的尊重?还有,他怎么吃起了救心丸?直觉告诉方婉清小姐,博锐医生可能什么时候会需要她!
自己得先站稳脚跟。
方婉清小姐将五万块钱和一份协议交给了张扬。
张扬收起协议和现金,脸上放光,向方婉清小姐保证,说道:“从今以后什么都一人一半。既然你原先就是开饭店的,那我们合作的饭店就叫‘方婉清小姐饭庄’吧。我保证三十天内装修完成开业!”
“经济饭店”的简陋门面换成装修一新的“方婉清小姐饭庄。”
张扬和方婉清小姐为了灶台的事产生了不同意见。
“让客人看到灶台总是不舒服。”张扬说。
“客人自己在明灶上叫菜,看着炒好装盘。吃了不是更放心吗?”方婉清小姐坚持说。
“做饭做菜有什么好看的?大师傅炒起菜来,黑汗淋淋的,看着就怕吃不下呢。”
“那就不能黑汗淋淋的。”方婉清小姐也不退让。
“灶台面前站着能不黑汗淋淋的吗?”
“那就把大灶和小炒分开。”方婉清小姐及时妥协,而且使原来的想法更加完善起来。
“好吧,咱们不争了,你出钱多就是大老板,又会炒菜,说得好象也有道理,就按你的意思办吧。”张扬最终同意了方婉清小姐的观点。
“那好,大灶和小灶分开,小灶我来掌勺。店堂招呼客人的事你管。”方婉清小姐决策了。
通过这样一个来回的争论和最终争论的解决,张扬对方婉清小姐小女人已经是刮目相视了,说道:“我原来还真看不出来,你小女人还真是做经理的料。”
宾客满堂,轩辕戚阳、方医生各带着一批朋友来捧场,生意非常红火。
忙碌到半夜,总算吃饭的人都散了,张扬关上店门。
方婉清小姐解掉围裙,伸手拿过账单,舒舒服服地靠到椅子上架起腿来仰面朝天地看帐,样子酷似当年的慕容欣华,
张扬万分惊讶,说道:“天那!你还能这样?”
方婉清小姐立即警觉,面红耳赤,收敛形态,自我解嘲,说道:“娘胎里带来的。我改!”说着果然坐得很规矩。
张扬正要在轻松的气氛里“审问”方婉清小姐,说道:“今天,老跑到你面前说过不停的男人是谁呀?”
“什么男人?”方婉清小姐一脸茫然。
“别装马虎,就是长得蛮秀气的——”
“哦,你说轩辕戚阳啊,那是我初中时的医生。”
“他看你的眼神可不大对呀!”张扬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方婉清小姐跟谁赌气似地叫起来,说道:“我才不会有这种事!”说着将账单扔到张扬面前,说道:“今天一开张就做了两千多块的流水,应该能赚五百吧。”
张扬怕方婉清小姐生气,便恭维,说道:“我怎么看你,都是天生的开饭店的料!”
“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们家原来就是开饭店的,算是家传吧。”方婉清小姐说着拉开了大门,说道:“这晚上的海风可真凉爽啊!”手竟摸到衣扣上。
张扬“哎,哎,说道:“连声,说道:“你不是要表演脱衣舞吧?”
方婉清小姐笑了,说道:“我妈以前就是这样的。一天活干下来,到了晚上,天一起风,她就迎着门将衣扣解了吹风,不许我关门。”原来苦涩的回忆也会变为温馨。
“你脱吧,我不会关门的!只要你今天一脱,明天,我们的生意就会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