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到车马前,梅环儿又不想上马车了。
“大哥,你一直都带着这把箫,你吹一曲给我听好不好?”梅环儿指着秦寮身上的珠玉箫满怀期待道。
无息三人也看了过来,眼中闪着万分期待的光芒。三人跟着秦寮四年多了,见他从来是箫不离身,却还从未听他吹起过。
秦寮闻言怔了怔,垂下眼眸如实道:“不会。”
梅环儿瞪直了眼睛,显得难以相信“不会?”
“没人教过。”秦寮显得有些气短。
另外三人在不远处憋笑,无息和无明还好,无清是憋得浑身发抖,脸发红。
谁知这次梅环儿倒没笑,反冲着三人吼了一声:“你们偷笑什么,大哥留父母的东西做念想不行啊。难道挂着布袋就要去当乞丐,拿本佛经就得去做和尚吗?”
咳咳,这是什么破比喻。
梅环儿转过头,安慰秦寮道:“大哥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三人噤了声,看向秦寮。
秦寮这次倒未冷言冷语,只是满眼温柔地望着梅环儿不出声。
梅环儿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动动手脚往车上爬,却被秦寮凌空抱起放进马车,随后自己踏了上来。
梅环儿主动爬进秦寮怀中,双手挽住他的脖子,闻着他身上凌冽的寒梅香,心中既甜蜜又心酸,“大哥,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等我病好了,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去。”
“随便哪都好。”秦寮宠溺一笑。
梅环儿一只手挂在秦寮肩上,一只手把玩他垂下的发丝,仰起头巧笑颜兮道:“记得初见大哥时,大哥不仅冷面冷心,还对我冷言冷语,现在变得这么可亲可近,真让人不敢相信呢。”
秦寮一笑不语,谁能想到太白楼饮酒,饮出个她来呢,当时只恨不得甩了这个缠人的小东西,现在却抱在怀里一刻都不想放手。
没遇到她之前自己不过是个复仇的工具,遇到她以后,仿佛重新活过来一样,不但有了喜怒哀乐,还有期望和憧憬……可是她的毒……
如果她……离去……不,光想想心就像被扔在油锅里煎炸。
所以,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啊,大哥,你别抱那么紧,勒得我的好痛。”梅环儿痛呼出声。
“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梅环儿指腹轻轻从秦寮的额头自鼻间刮下。
秦寮摇摇头捉下脸上不安份的手,放在手里轻轻按捏。
梅环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哥,你……”最后,眼神闪了闪又没问下去。
“什么事?”
梅环儿摇摇头,乌眸一转,脸上带笑,“大哥,你长得真好看。”
秦寮很无奈。
其实她很想问祈慕雪的事情,那日在平凉城撞见祈慕雪满面泪水拥住秦寮心里就充满了疑问,后来又见姬师伯对祈慕雪异常的和颜悦色,心底的疑问更大了,特别是祈慕雪那日戴在腰上的黄玉凤凰,让她耿耿于怀已经好久了。
谁知后来一连串发生了许多事,先被珂王的人追杀,接着自己又犯了病整目昏睡,一直没机会询问秦寮。现在终于有机会问了,可是却又不想问了。
自己的身体自己再清楚不过了,从离开平凉起心口经常会麻酸,心跳得也越来越慢,好多次呼吸都跟不上来。
每一次睡过去,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醒来,连无明什么时候受伤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了千伦县也清楚,也许这一次睡过去,真的会再也醒不过来了。
如果……如果是这样,还有什么好想好问的,只盼祈姐姐能给大哥幸福,让大哥不那么辛苦,那么自己睡在梦里也会笑的。
“在想什么?”秦寮在耳边低低头道。
梅环儿眨眨眼睛笑了笑,抬头见秦寮削薄的嘴唇,清俊的五官,就在眼前,心像被牵引住了,不上自主直起身,将嘴唇贴了上去。
秦寮错愕一下,便毫不客气攻城略地。
梅环儿被秦寮暴风雨般的亲吻,吻得两颊熏红,如同灌了两大杯密酒,连眉梢都挂着醉人的风情。
秦寮一下子仿佛变成嗜酒如命的酒鬼,迷上了这醉人的香气,低头又吻了下去,深深地,带着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厚重的,脊梁无法承受的,去探寻,去沉迷,去纠缠。
平息了喘息,淡了颊红,继续用指腹刮着秦寮的鼻梁,“大哥,你生得这般好看,是像伯父,还是像伯母?”
秦寮想了一会儿,“记不清他们的长相了,只记得父亲厉言正色却诸多教导,寄于厚望,母亲是江南女子,说话温婉和气,视我如珍宝,揽在怀中轻哄。”
“就像你现在抱我这样?”
秦寮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不同的。”
“哦。”
秦寮第一次这么陷入往昔的沉思,“哄我入睡时,会唱江南小曲,磁磁糯糯江南吴侬音,最好入眠。”
“以前我唱小曲的时候你神情那么冷淡,是因为会让你想到母亲是吗?”
“是会想起,但……我还是很喜欢听的。”
“真的吗,我再唱一次给你听好不好。”梅环儿眼睛亮如星辰。
“好。”秦寮点点头。
“这样你以后就能记得我多一点,久一点。”强忍住眼泪,梅环儿轻轻道。
秦寮心中一痛,呼息几停,怒斥道:“别胡说,也不准多想。”
梅环儿难得乖巧一笑,在秦寮怀中蹭了蹭,蹭了个舒服的位置,带着江南的烟水迷离,绿柳红墙,铺墨洒开。
拂柳岸,泪染伊人妆,
绣桥轻叹这时光。
风动钱塘,波光微漾,
雨碎胭脂香,美其芳晨丽景
人醉也还香。
多情红妆,易迷人眼
风也飘飘,雨亦潇潇
锦绣江南一担儿挑……
梅环儿声音越唱越低,最后沉睡过去。
秦寮依旧紧紧抱着怀中的珍宝,声音轻柔,唯恐惊了她半分,“好好睡,别担心。等好了,想去哪,大哥都带你去。”
马车外正快鞭赶车的无息几欲落泪。
原料远了平凉,齐礼便不再追杀,没想到这次他已是恨极恨极,不仅派人四处跟踪打听,还派官俯围堵,只差没将凤翔驻军派过来了。
青冥二鬼自秦寮与梅环儿从平凉刺史府衙逃出后,就一直四处搜寻二人的踪迹,当后来迟一步赶到佛庙看到文半山等人的尸体时,已知秦寮身边跟了无影门人,于是又向珂王要了近百侍卫连日搜捕秦寮。
珂王的口谕是,能杀则杀,不能杀则残,不能残则伤,不能伤则转嫁至他在意之人。
所以梅环儿注定难于幸免。
秦寮立在马车旁挡住青冥二鬼不断攻过来的招式,还要随时留意马车四周珂王其他侍卫对马车内的偷袭。
无息三人已被近百名侍卫团团围住,无法抽身。
宁州外的清平谷,已不再清平,凌乱的尸体,残缺的躯干,白雪,红血,黑泥,一幅地狱的画卷正在一笔一笔地累添,谁是这作画人?
兵器交戈声,惨呼声,和着寒风,带着铁绣的腥气被送至云霄,可惊了天人的梦?
青冥二鬼默契无比,久攻不下秦寮,则一人虚攻向秦寮,一人暗器射上马车内。
只可惜车内人熟睡无知,外面人间修罗,里面酣梦沉睡。
秦寮侧身长剑挡开郝青射上马车内的梅花镖,后背虚空,立时被郝冥的银钩钩住肩胛,秦寮反手刺向郝冥,郝冥抽回银钩,带起血肉一片。
郝青斜穿两步,双手连发六支梅花镖,秦寮抬手袖将箭射出直逼郝青,长剑飞闪挡住飞来的梅花镖,终因肩部受伤,身形稍缓,挡下了五支,其中一支飞向车内,容不得他多想,回身以背做墙,硬生生挡住了最后那支梅花镖,几乎听到镖刃与肩骨相激的声音。
无息从重重包围的圈中飞身出来,一身玄衣几乎全湿,看不出是汗水,雪水,还是血水。
“门主,你先带梅姑娘走。”来人的目的十分地清楚,杀不了秦寮亦要重创秦寮。
车内的人则是重创的主攻。
当下情形亦是不容多想,也无暇多做他想,在无息抵挡青冥二鬼时,秦寮唤了阿枣从马车内抱出梅环儿飞身上马离去。
阿枣疾奔如驰,未多时便甩掉了策马跟来的侍卫。
秦寮一手揽着梅环儿,一手驾马一路向滟碧潭而去,背后不断渗出的鲜血在蓝袍上染出一朵又一朵艳丽的红梅。
滟碧潭是否住着药王木百草他也不能十分地肯定,只是能被闵长青称作为老友,又擅解毒的人除了木百草应再无他人。
心中祈愿是的一切都还来得及。
连日夜奔骑,赶到宁州远宁镇,骑着阿枣围着几个山头不知绕了多少圈,为什么就是找不到闵长青提到过的滟碧潭?到底隐在什么地方?
探探怀中人儿的脉搏,已弱不可触,连鼻间的呼息也已微不可闻。
巨大的恐慌让秦寮觉得身上的血液在慢慢凝固,可是心中又像有一把火一样在燃烧着心,让他心痛、心焦,全身却是一点一点的僵冷,只有心被烧得好痛,好痛。
怎么办?这已经是最后一天了,最后一天了。
环儿,环儿要长睡下去了吗?
不,不,不,她若是长睡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报仇?
她若离去了,我还有什么仇好报?报了又如何,她能醒过来吗?
父母离去,自己变成报仇的工具。
她若再离自己而去,什么恩怨情仇不过是烟云,不如也让自己也化作一股清烟随她离去吧。
连日来的心神耗损,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怀抱着梅环儿从马上跌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