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王宫,上天注定让我成为楼兰国的二王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我便拥有了高贵的血统和显赫的身世。据说在我出生的第三天,父王和母后为我举行了隆重的庆祝仪式,万千臣民匍匐在我的面前,齐声高呼“王子吉祥,王子安康”。父王乐呵呵地把我举过头顶,让我以天真、幼嫩的眼光第一次俯瞰我的河山,我的臣民,我的王国。后来听我的乳母说,当父王把我举过头顶时,天边突然显出一道绚丽的祥光,洒在我的身上。父王、母后和下面的臣民看到那道祥光,都很激动,觉得这是上天在显灵,是赐予我的福音,赐予楼兰的希望。全体臣民虔诚地跪倒地上,齐声高呼“上天佑我王子,上天佑我楼兰”。
父王为我取名青城,我在父王、母后和王室的万千宠爱中慢慢长大。我有一个哥哥,比我大两岁,他的名字叫柯鸿,是我唯一的兄弟。小时候,我与柯鸿形影不离,总在一起玩儿,在王宫的每一个角落里留下了我们幼小的脚印,留下了我们的欢声笑语,也留下了我们顽皮捣蛋的身影。那时候,天空蓝得让人心疼,阳光洒落满地的透明,美丽的腮赧花开得漫山遍野、千呼百应,幽淡的兰花一簇一簇绽放着她们的高贵,楼兰城的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令人沉醉的花香,孔雀河的水清澈得仿佛情人的眼泪,千吻峰上的长风吹尽人世间的一切烦恼。在父王、母后与整个王室的无限宠爱下,我和柯鸿在一起度过快乐幸福、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因为柯鸿比我大,学到的东西总比我早,所以他总是把他学到的东西提前教会我。他教我游泳,教我抓鱼,教我编草帽,教我做弹弓,教我做小马车,偷偷教我爬树,捣鸟窝,捅马蜂窝……
父王请来最厉害的侠客教我们武艺和骑射,任用最好的先生教我们四书五经、诸子百家。
教我们武艺的侠客名为空海,约莫四十岁,披着一头及腰的长发,下颌留着一缕飘逸的胡须,常年穿着紫色的长袍,腰佩一把锋利无比的龙饮剑,足蹬一双褐色皮靴,走起路来疾如闪电。空海武功盖世,名扬四方,拥有天下第一的掌法、剑术和举世无双的轻功。空海为人正直,除暴安良,侠骨柔情,嗜酒如命。他原是精绝国禁卫军的首领,后因贪杯误事,被免了职,云游四海。父王对他敬重有加,三次下诏特地召他入宫,任用他为我和柯鸿的武术师傅,传授其毕生绝学给我们。那一年,我刚满五岁,柯鸿也只有七岁。
教我们佉卢文版四书五经、诸子百家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名为库渊,慈眉善目,满腹诗书,不时捋一捋下巴上银白的胡须,走起路来慢慢悠悠、颤颤巍巍的,说话的声音却很洪亮,透着一股厚重。库渊老先生早年游学列国,遍访西域三十六国,在中原地区游历三十余载,博学多才,对各地风物人情均颇有了解,是楼兰国最负盛名的饱学之士。他一生皓首穷经,对四书五经颇有研究,却不拘泥于先哲故贤,集诸子百家之所长于一身,熔天下学问之精华于一炉。他将所有的汉文版经史子集全都翻译成佉卢文、吐火罗语、粟特文,把这些精粹的思想文化引入楼兰国,并推广到西域各国,一生笔耕不辍,著作等身。据说,他曾经写过一副长达一万字的绝世对联,上下联各五千字,将天下列国的历史、地理、文化、思想、战争、人物等等方面的内容悉数收录,全联对仗工整,平仄押韵,世人传为佳话,叹为“绝对”。
我和柯鸿单日习文,双日练武,在父王严格的教导和监督下,不论刮风下雨还是严寒酷暑,从未间断过一天。空海师傅和库渊老先生对我们两个都很严厉,不允许我们偷懒,希望将毕生所学传授于我们。
在我们刚开始练武时,怀着对空海大侠的仰慕和崇敬,对练武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也向往有朝一日成为空海那样声名远播的大侠,武功盖世,云游四海,劫富济贫,深受四方百姓尊敬和崇拜。我们都希望空海将绝世武功马上交给我们,可是,空海开始什么也没有教,只是让我们练习最简单的马步,踩梅花桩,还有就是顶碗,打打沙袋。我们不解地问他,为什么不教我们绝世武功?他只说了句“以后自会明白”,便不再搭理我们,要我们继续练这些简单的技巧。
这样练了整整一年,空海才开始教我们拳法和掌法。他会四种拳法,三种掌法,其中最神奇的当数独门绝学——催魂七十二掌,在江湖上早有盛名。据传,此掌法始创于春秋年间,是根据水陆空七十二种动物在搏斗、捕食、避险时所表现出的最凶猛、最敏捷、最机智的动作化用而来,掌法独特,招招夺命,密不透风,防不胜防,难以破解其中任何一招,而对于整个掌法的破解更是绝无仅有。因此,江湖上流传有“催命七十二掌,顷刻间把命丧”的说法,江湖人士对催命七十二掌闻之无不色变,那些恶人一听空海二字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几百年来,催命七十二掌以其掌法的凶猛性、敏捷性、机智性赢得了无数声誉,成为闻名天下的盖世奇功,但在几百年间也经历了许多的风波,留下了很多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现在,世上唯一掌握催命七十二掌的人就是空海师傅。
我和柯鸿整整花了五年的时间学习空海的拳法和掌法,在练拳和练掌的时候,我们才慢慢体会到空海师傅之前要我们练一年的马步、沙袋、顶碗和梅花桩的良苦用心,他是在训练我们的定力、臂力、平衡性和敏捷性,这些都是习武的基本功。特别是在练催命七十二掌的时候,这种体会更是深刻,因为催命七十二掌对于全身的稳定、力量、平衡、敏捷、机智方面都有很高的要求。譬如,在练习巨鲨张嘴式时,由于这式对于身体的力量、机智和敏捷要求极高,我和柯鸿足足日夜苦练了半个月之久,才最终达到运用自如的境界。经过这五年的修炼,我和柯鸿的武功已经非比一般,虽然我们都较年幼,但在楼兰国里已很难找到真正的对手。父王显然对我们的长进很满意,特意为我们各筑造了一座宫殿,柯鸿的叫柯鸿殿,我的叫青城殿,专供我们习武、居住,各安排一百名宫女照顾我们的饮食起居,宫殿内外布置层层护卫。两座宫殿依水而建,背靠四季如春的千吻峰,一座在南,一座在北,中间修有迂回曲折的走廊相连。宫殿里雕梁画栋,金镶玉嵌,布置精巧,装饰奢华,日日鲜花盛开,天天百鸟和鸣不绝,穿着华丽的宫女们在庭院里有条不紊地穿行,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尽显王室的优雅与高贵。宫女,士兵,文官,武将,王室成员,每一个人都是那么从容,那么恬淡,那么气定神闲,即使是在战争年代,即使敌军已经兵临城下,即使敌人的长矛就要刺穿自己的喉咙,他们也都表现得如此冷静,如此优雅。这是我心中的楼兰,优雅从容是这里的人们流在血液里、刻在骨髓里最重要的基因,是永远也不会遗失的本色,在那兵荒马乱的战争年代,楼兰人的这种风骨常常让四方敌人迷惑不解,也让他们胆战心惊。他们明白,也许有一天楼兰国会被征服,楼兰城会被攻破,但是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是永远也无法征服的。
空海教会我们掌法和拳法以后,开始教我们剑法和轻功。练剑首先需要一把剑,空海说宝剑是有生命的,人要选剑,剑也要选人,只有做到人剑合一,默契天成,方能天下无敌。空海又说,楼兰国东北方有一座大山,名唤葱白岭,绵延数十里,山上多产奇石奇矿,其中有一种叫做美人丹的矿石,极为稀少罕见,是世上最好的铸剑材料。传说用美人丹铸造出来的剑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剑锋所向,鸟死虫亡。许多侠客武士均慕名而来,上山寻找美人丹,希望能够锻造一把天下第一的宝剑。可是,美人丹却是如此稀罕难觅,以致于许多人无功而返。
空海向父王提议让我和柯鸿出宫前往葱白岭寻找奇石铸剑,父王疑惑地问,要二位王子亲自上山寻石铸剑吗?
是,空海回道,诚心诚意方能铸就宝剑。
需要安排多少名将士护卫王子?
一个不要。
那如何保证二位王子的安全?
他们的武功已经足以自卫。
空海大师如此自信?父王还是有点不放心。
是的,就二位王子现在的武功来说,天下能够胜过他们的不超过十人。空海胸有成竹。
本王还是不太放心。
空海以半生声誉及项上人头向大王保证二位王子的安全。
父王思忖了一下,说,那就依空海大师的计划行事,择日启程,希望二位王子寻石铸剑一切顺利,平安归来,本王静候你们的佳音。
过几日,待一切准备妥当,我与柯鸿告别父王、母后、空海师傅和库渊先生,前往葱白岭。这也是我们第一次离开王宫,第一次离开楼兰城,第一次去向前程未卜的遥远之地。
葱白岭距离楼兰城八百余里,我与柯鸿骑马日夜兼程,一路疾驰如飞。一离开楼兰城,心里不觉想念起父王和母后,还有空海师傅和库渊先生,以及楼兰城里的朋友与伙伴们。特别是在晚上,我们借宿小店,伴着昏黄的油灯,窗外的凄风冷雨,墙上孤单瘦长的影子,更是勾起了我们无限的思念。远离了父王、母后身边,我们才发现自己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对家是如此的依恋。事实上,我们确实是两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我才十一岁,柯鸿也只有十三岁。
一日,我们正在店里用餐,几个彪形大汉重重地撩开小店的门帘,前呼后拥地闯了进来。只见来者一共五人,个个身穿粗衣麻布,额前绑一条红巾,腰系一条宽大的红带,胸前绣一幅硕大的鹰图,每人手中提一把长约二尺的大刀,刀鞘上同样刻有鹰的图标。为首的那人把大刀往桌上一放,吆喝一声,来两盘牛肉,两盘羊肉,两盘兔肉,两盘鹿肉,两坛上好的鱼雁蓝,速速上来。店小二哪敢怠慢,连声应道,请五位大侠稍候,小二这就去准备酒菜。
五位大汉就座,议论开来。为首的“来两盘”说道,楼兰国的两个王子这次出宫来了,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帮主特派我们前来探查、捕获,一定要不辱使命。
另一个应道,大哥放心,凭我们五个人的神功,活捉两个小小的王子,有如探囊取物,利刃削发,不费吹灰之力。
“来两盘”说道,话虽如此,可也不能掉以轻心,出个意外回去不好向帮主交待。
说得是,大哥带我们千里迢迢赶来楼兰,绝不能空手而归。
对,对。
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出两个王子的行踪。
刚才听眼线说两个王子正路过附近这一带。
“来两盘”说,你们要多加留意,不能放过任何线索。
大哥放心。
酒菜上来了,喝酒。这几日赶路,许久未曾沾一滴酒一点肉,兄弟们今日喝个痛快,来!“来两盘”一见酒菜上桌,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拿壶倒酒。
喝,喝!其余几人均齐声附和。
我与柯鸿全听明白了,心头一惊,这次前往葱白岭寻找美人丹的事极其保密,只有几个重要的大臣和心腹知晓,没想到还是暴露了行踪,看来宫里出了内奸。
我们匆匆吃完饭,结了帐,拿好包袱走出店门,跨上马朝东北方向疾驰而去。这时,晚霞已经染红了天边,映照着我们两张年轻稚气的脸。我们飞驰在逶迤的古道上,扬起一阵阵烟尘弥漫在身后,习习山风迎面吹拂着我们飘逸的长发,随着马背的一跃一沉飞舞在脑后。我扭过头,看到了柯鸿俊美的面孔,他那潇洒的神情有如天籁一般。
我们朝东北不停地飞奔,直至天明。我与柯鸿已经商量好了避免被人跟踪的策略,即:白天休整,夜晚前行。为了防止引人注意,我们不再借宿客栈,而改为在荒郊野外、深山密林里露宿。黎明时分,我们找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四周都是参天古树和浓密的灌木丛,连阳光都透不到地面上来,只听见几声鸟鸣偶尔划过头顶,远处山脚下传来叮叮咚咚泉水流过的声音。这里水源、野果丰富,真是一处绝佳的藏身之地,也是一处绝佳的隐居之所。
我们席地而卧,由于连日来赶路劳累,倏忽之间便沉入梦乡。正睡得香甜,却感觉脸上和身上湿漉漉的难受,睁开惺忪的睡眼才发现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淋湿了一身。我连忙叫醒柯鸿,收拾行装,牵上马,在丛林里穿行,寻找避雨之地。大约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一个小山洞。将马拴在洞边,进入洞中,才发现洞其实并不小,窄窄的洞口后面隐藏着一个宽阔的洞穴,洞里光线幽暗,看不太清,但初步判断足足可以容纳一千余人。
我们在洞中慢慢摸索,发现了一些类似烛台的东西,柯鸿吹掉烛台上厚厚的灰尘,拿出随身携带的燧石,敲出火花,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顿时,洞中变得明亮起来,柯鸿端起烛台,领着我在洞穴中细细搜寻,希望能够找到什么,因为我们现在对它很是好奇。
我们在洞的中央发现了一个圆台,约三尺来高,上面有一张雕饰特别精美的石椅,圆台四周也摆放着八张石椅,这八张石椅要比圆台上面的那张稍显陋简,不过也不失华美。石椅往外一点,围绕圆台的一圈立有九个大油灯。再往外一大圈,就是数十个烛台。西南角有一个五尺见方的小坑,里面堆满了各种武器,斧钺钩叉戟,均已锈迹斑斑。可以想见,当年这个洞穴中火光冲天、杀气腾腾的激烈场面。
我们沿着四周的洞壁继续摸索,在洞壁上找到一些图案,因年代久远,已难辨清,依稀看出是一些图腾之类。在东南面的洞壁上发现一道石门,高约五尺,宽约三尺,石门紧闭,手推不动,无从进入。石门两旁的洞壁上各有一盏小油灯,油已干枯,灯芯犹在,柯鸿伸手一碰,灯芯即刻化作灰烬。柯鸿一面仔细查看,一面摆弄两盏小油灯,希望可以在上面找到打开石门的机关。可是,摆弄了半天,石门还是纹丝不动,看来石门的开关根本不在两盏小油灯上,只得另想办法了。
我忽然想起在查看石椅时,发现下面八张石椅的式样和图案都是左右对称的,圆台上那张石椅的式样基本上也是左右对称的,除了左右两个扶手稍有不同,也许玄机就在这两个扶手之中。我走到圆台上的石椅前,看到石椅的两个扶手各为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兽头,左边的猛兽口中没有任何东西,右边那个兽头口中含有一颗熠熠生辉的夜明珠,煞是漂亮。我上前轻轻拨了拨那颗夜明珠,那石门还是没有半点动静,正当我们感到失望的时候,石门轰然打开了。从拨弄夜明珠到石门打开,中间有片刻的延迟,好像这是石门设计者出于某种目的,有意这样安排的。至于是何种目的,我就一时难以知晓了。
柯鸿见我把石门打开,高兴地对我说,贤弟真聪明。
我朝他做了个鬼脸,顽皮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