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外头的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爷爷叫喊说:
“雪,你快点出来呀!……”
她即刻从浴池中站起,匆忙用浴巾擦身,换上便服,跑了出来。
爷爷摇头痛哭,跪倒在地。
“爷,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雪,你爸妈在外地发生了车祸……”
“什么!怎么会?”
爷孙二人火速赶至医院,但已是天人永隔。
我就座后,全家一起开动吃饭,扒了一口饭。
父母的眼光老是盯着我瞧,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头是越放越低。
“你今天在学校过得如何呀?”
母亲笑着帮我挟了一块瘦肉放进我的碗里。
父亲的眼镜,透着瞬间的闪光。
“儿子啊,我看你今天很不一样喔。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跟你妈?”
“你们怎么那么神!一说就中。也没什么啦。只不过是遇到以前在国小就认识的同学,如此而已。”
“是这样吗?”
母亲疑惑着。
“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父亲直接点明了。
我的脸上就写着“她是女生,而且还是很特别的女生,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灯光下,除了饭菜香扑鼻而来,亲子间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幸福感,一时间我也说不上来。
我不会对他们有所隐瞒──就因为信任他们。
晚饭后,我帮妈妈在厨房里洗碗。
做家事在我家不是女人的专利,男人也该懂得互助之道,这是我爸教我要成为男人的第一步骤。
事实上,我爸他就是这么对待我妈的,我也有样学样,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医院里的急诊室里躺着两具毫无生命气息的屍体,身上还盖着白布,医生和护士都离开了,只剩下雪和她的爷爷。
雪拥上前去抱住,哭喊着:
“妈,你怎么可以这样……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叫我怎么办啦……”
冰冷的体温,在她殷切的呼唤中,仍不为所动,另一具同样也是。
她的泪早已哭乾,心中的不忍与孤单,可想而知。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恸也在爷爷心中抽痛着,他的绝望比她更甚。
隔天放学时,我没再见到雪,难免有些落寞。
之后举行家祭时,我依约前往,爸妈也和我一道。
所有人都待在客厅里,不太说话,气氛很凝重。
见到雪的那一刻,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哭肿的双眼,令人为之鼻酸。
临行时,她向我走了过来。
“……我要转学了……”
她说。
“──为什么?”
“是我爷爷帮我安排的,他说离开这里对我比较好。”
“那你要转到哪里?”
我问。
“搬去我姑妈家──她住在香港。”
“那么远。”
“我们以后大概不会再见面了──我会给你写信。”
“我也会写给你。”
“一言为定。”
这个约定,一直持守到我当完兵之后……
那些信件都被我收藏在一个很大的纸箱里,不时会拿出来一读再读。
其间,我没有交过任何女朋友。
对她的思念更胜以往。
七月初,有场大学同学会,我是第一次参加。
光是找停车位就绕了好几圈,晚了二十分钟才到达指定的地点聚餐。
有些同学已经顺利考上了研究所,不然就是在知名的企业里找份不错的差事,听职称就很有派头──那种比较心理,人皆有之,再怎么不起眼的事也要说得很体面,这就是我这“社会新鲜人”所感受到的氛围──只有我没带上适合自己的面具,说起话来,很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回答问题时,我踌躇老半天。
到场的人数还不到一半,另一半的人,只有少数几个人还记得他们的姓名,至于他们为什么没有来?──只能做出一种解释:太忙或者根本就不想来。
雪这一天也从香港回台,就出现在我的同学会上。
我才知道她早已嫁入豪门,成为我同学的妻子。
同学会的主办人正是她的先生,排场就很惊人。
这对金童玉女的组合,就站在我面前,我和雪四目交接的当儿,神情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