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期是姜裘瑜一生当中最惨烈的日子之一,难怪她受不了。
话又说回来,不会轻易就被打败,至少她还有机会胜出,表情坚决地将烟屁股丢在地上踩熄余烬,立刻走回车内,思索自己下一步该如何走。
前男友传来简讯,要她在这一星期内将自己的东西搬走,不然全以垃圾处置。
她哈哈大笑,擦乾满脸的泪水,对着手机高声说:“好哇!你要我回去──我偏不回去。”
女人一旦确定自己要什么的时候,再无其他人可以阻扰,她有权为自己的去留保持缄默。
回男友的住家,不如回到自己原来的住处,还比较自在。
歇斯底理的发飙,或许可以为她失落的情感找到源头;可是这样做法,一点也不能把快乐再找回来,她不想出现在报纸的社会版上,更不愿给亲朋好友添麻烦。
怎么说,都不可能为不值得的人,再耗去宝贵的青春──她要即时行乐,这才像她自己。
车子发动引擎后,照着原路回去,绕过男友的家,做最后一次的巡礼。
路无限宽广。
她犯不着为了比鼠辈还可恶百倍以上的臭男人,走上绝路。
她唯一能掌控的就是手中的方向盘,以及购买这部进口车的存款。
说也奇怪,她不会找一群姐妹淘,将自己的糗事公诸于世;相反的,她会选择单独去面对这样的灾难。
男人就是灾难的代名词。
没有预期一年会发生几次,但她总能安然度过。
扭开车上的收音机,即时新闻说,有台风来袭,会带来惊人的雨量……
厚重的云层,在车窗外,重重包围过来,风势也渐强。
没多久,已发布陆上台风警报。
扫过路面的车辆,开始在积水处滑出一条条水道,很像给车轮装上冲浪板一样;车尾在红绿灯前减速时,亮起的红灯。
她突然觉得喉咙很乾,忍不住乾咳几声。
雨势盖住了所有声音,她在车内的一举一动也跟着消音。
陌生的是,她也与其他车主一样,目空一切。
该来的还是要来,台北要是没有台风,就不像台北了。
做作的台北人呀,有多少人可以明白这也是一座绝无仅有的城市;悲喜揉杂的之境,到处都有新旧故事,擦身而过,感人的是听众的耳是敏感的;亦如有人会知道哪里是该群聚的地方──那里你绝对不会寂寞无聊的。
这跟人数的多寡没有直接关连,而是大家都做同样的事,走同样的路;台风已把她想要说的话都说了,用最激烈的方式呈现,所到之处,只有破坏而已;可是这就是大自然循环的一部份,谁能说它不对呢?──只有创物主有这资格说话。
自从交了这个没用的男友之后,她就没再回过家了。
幸好,她有这机会回到自己的地盘,继续当个“单身贵族”──等过些时候,她还要再谈恋爱,不怕再摔一跤。
XXX
雪的体质很容易做恶梦,像她住院的这段时间,她知道的事比醒来时知道的更多。
寄人篱下的生活,占去她一大半。
可以想像失去双亲的孤女,尤其是在被利用的情况下被抚养长大。
黑暗把她带进了奇特的地方──寻找自我认同,记忆,未来的三界交汇之境。
她的先生佟世熙只有在这个时候可以与她贴近。
丈夫的权柄就是在妻子不予理会的同时,还死皮赖脸地搬出一堆理由,支持自己的言行,万无一失。
走不进雪的世界,他也要守在外头等着,希冀有一天她会明白。
他不时握住雪的手,要她快点醒来,他认为她早该醒来了,“医生都说没事了,为什么你还不醒过来!?醒──来。”
这一喊,的确把她唤醒了。
她并没有失去听觉,以正常人的反应来说,这并不突兀,真正要道歉的人是佟世熙。
“……这里是哪里?”她虚弱的问。
“医院。你知道吗?我跟爸妈都很担心你,还好你已经没事了。”
“你是谁呀!为什么也在这里?”
“我是你老公啊。”
“我怎么不知道。”
“你别闹了,好不好?”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天意弄人,乍醒过来的雪,竟不认得自己的先生,更糟糕的是她连自己也都不认得了。
她的耐性用完,随即想拔掉手上的针头,跳下床,拍拍屁股走人。
“雪你在干什么?不可以──”
“你放开我……我要离开这里……你这个坏蛋……”她猛力往他手臂一咬,趁机逃出病房。
佟世熙忍着痛,追了出去。
雪找到一处逃生门,躲了进去。
看见楼梯口,又心生恐惧,眼看后有追兵,她只好冒险下楼。
佟世熙的声声呼唤,没法将她的记忆唤醒,她回头惊见那名自认是自己丈夫的男子,对她穷追不舍。
还是晚了一步,他弯腰下身靠住楼梯把手,只闻有人奔跑的回音,不见其人,他终究还是要失去她,“雪──你回来啊──”他狂吼着。
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打手机通知医院大楼保全;三四名壮汉,随即就发现了惊慌失措的雪,将她强押回病房,任凭她声嘶力竭呼救反抗,仍无人伸出援手。
她的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这些人就像铁做的一样,打在脸上也毫无反应。
医护人员为她注射药物,她再度昏睡过去。
佟世熙不能接受的是为何他的妻子会丧失记忆,医生的解释,惹恼了他,忿而抓住医生的领口,一再逼问。
他带着痛苦离开病房,在接到佟父的电话后,驱车回到公司。
XXX
事情既然到了这种地步,有话还是要说出来,我不想压抑自己的好奇心。
“芬兰我看你好像也有话要告诉我,对不对?!”
我也学基督徒那一套,问话时不会把情绪也表现出来,任何时候都是世界和平日。
“其实,也没什么啦。只不过我是在担心克襄的病情。他的主治医生曾经透露:”他活不过二年“,因为他的情况真的很不好,看他越是乐观以对,我和其他朋友就越放心不下他──他还那么年轻,怎么会遭遇这种不幸……”
没想到基督徒也有过不去的时候,我试着安抚她,我说,“那你有没有祷告问上帝,有没有可能让他活久一点啊?”
“祈恩,没有人能操控上帝的决定;不过,这样的祷告──我确实做过──可是我得到的答案,仍是无解。只能说…赏赐的是耶和华,收取的也是耶和华。”
“你说得太深奥了。”
“怎么会?生命本来就无常。我的意思是说:”在克襄身上,我更看见自己的软弱;我想换作是我,可能没办法像他这般坚强“。”
“对了,你的工作找得如何?”
“别提了。石沉大海。”
“咦?我想到了。先前我有个远房亲戚,正好缺人手,你要不要去试试看?”
“那他是做什么的啊?”
“听说是早餐店,我没去过,可是生意好到不行。所以就连请来的工读生,都不够用,只好增加人手,因为是加盟店的关系,你不如先在那里打打工也好,多少也有点收入啊,然后再慢慢找其他合适的工作。”
打工,我从没做过。
从小到大,只会念书,其他事一概不会,只到真的成了社会新鲜人之后,才发现钱真的不好赚。
当务之急,有钱比什么远大的理想都来得迫切,我马上一口答应下来。
总不能都靠朋友接济吧。
听着芬兰分享许多关于《圣经》上的故事,我像听话乖巧的孩子,满足了我天马行空的想像──她懂的还真不少。
临走前,也送我一本全新的圣经,她特别提到:“找个时间,读一章也好,你会发现更多意想不到的事。”
送走了天使,台风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