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孜婷停下步伐,在心里大叫不妙。她抬头看了看韩良,想从他的脸上获得一丝讯息,然而让她捕捉到的竟是沉重的面色。
踏入房间,姚孜婷就能感觉到强大的低气压正笼罩着房间。自知理亏的她低着头用余光瞅了夜旻煜一眼,他坐在桌边,手里握着一盏茶杯,只是那只握着茶杯的手因为用力过大而骨节分明、青筋暴露。
姚孜婷突然有些害怕,她觉得这样的夜旻煜好似有种杀手的气质,要将她置于死地。
“去哪了?”杀手说话了,不过三个字,却听得姚孜婷心惊胆战。
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是害怕还是理亏,只觉得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回爷的话,和吴大哥——就是那位侠客去逛集市了。”
姚孜婷低着头眼见着一双黑缎绒白底鞋朝着自己走了过来,在离她还有两步之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看着那双鞋子,她的脑袋开始疯狂运转想象无数的可能性,或是狠狠踹她一脚,或是命韩良把她拖出去喂狗……
她咬着牙等待着,只是她没想到,这种直接的暴力并没有发生。
她依旧低着头,并不知道前面正有一双目光正对着她,有气愤有担心更有委屈。
“看来我还真是小看你了,才半天的功夫就能和一个陌生的人去逛街,那么再给你半天的时间你还能干出什么事情?”他的声音听上去那么坚硬,每一个字就像石头狠狠砸在她的身上。她知道自己这次真的错了,但是他不能这样怀疑她的人格,侮辱她。
但她到底还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女子,在主子面前,是容不得她反抗,哪怕是辩解的。
“我大尚世风开放,断也容不得你这样轻贱的女子,何况是我身边的人。”
他真是越说越过分了,她是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打砸抢烧没有偷鸡摸狗,更没有做什么苟且之事,他何来这样侮辱她。在比大尚自由开放几百倍的滨海市,她都能张弛有度,拿捏分寸,他是绝不能这样辱骂她的。
是谁说过,想哭的时候就把眼睛抬起来,这样眼泪就不会流出来。她现在真的很想抬起头仰望天空,让即将流出的泪水原路返回。但是她的头像坠了沉重的铅块,怎么努力也抬不起来,只能任由泪水一滴滴的落下,在地上印出一朵朵梅花。
“韩良,拿笔记下,回去后重打杉菜二十大板。”
韩良犹豫着,“爷,这二十大板怕是——”
韩良的求情让夜旻煜更加愤怒,他的剑眉竖起瞪着韩良吼道,“何来废话,若不想你也可以跟她一起。”
“是”。
“滚!”夜旻煜对着姚孜婷呵斥。
相邻的两个房间,姚孜婷却觉得自己走了好久,眼睛模糊了路,怎么也辨不清方向。
好容易进了房间,她就一头扑在床上肆意的哭了起来。她明白了,这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之家,只要他认为错的事情就永远都是错的,他认为错的人将永远没有翻身之力。她真希望这次穿越只是一场梦,梦醒后一切都归于熟悉的生活,然而这场梦太冗长,那么久了还没有醒来。
她哭着哭着便想起了夜清风,他虽然腹黑,但对她还是尊重的,容她梳着娃娃头不盘发髻,容她对他大吼大叫,容她和府里的男子们调侃玩笑,更容她和她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喝茶聊天。他总是极力的给她最自由的生活,不让世俗观念桎梏住她。若可以选择,她宁愿呆在府里当劳力也不愿一时贪婪和太子爷一起公费旅游,只是她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机会。
泪水在脸上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她不去碰它,任由它自生自灭。
直到响起了叩门声,姚孜婷才抹去脸上的泪水,闷着声音询问。
姚孜婷的模样和韩良所想的一样,脸上满是泪痕,两眼又红又肿,看来她真是受极了委屈。
“知道姑娘受了委屈,我过来看看姑娘。”
听了韩良,姚孜婷觉得鼻头又是一阵酸楚,她吸了吸鼻子,即将涌出的眼泪就退了回去。“刚才谢谢韩大哥的解围,还差点连累了你。”
韩良憨厚的笑了一下,“没什么。杉菜姑娘,今天爷的话是有些重了,但是这事说来也有你的不是。爷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些糕点叫你过去尝尝,却没想到你不在房间,联想到今天莫名其妙的出现的侠客,爷就开始担心了。我们两人几乎把客栈翻了过来都没找到你,你说爷急不急。后来打听店小二才知道你跟着那位侠客出去了,爷就更加担心起来,怕你有什么闪失。我们去了集市挨个店铺的找,不知为何也找不到你。你回来时,我们也是刚刚回来不久,你说爷会不会生气。”
韩良一口气说完,姚孜婷才觉得自己真的是过分了些。他是堂堂太子爷,竟为了一个贴身丫鬟大费周折,放到谁的身上都会生气的。
她想起来了,夜旻煜的那双鞋上还沾着些泥土,他是一个多么干净利落的人,竟也顾不上换洗,也许他还在准备着,随时出去寻找她。
这一刻先前的委屈突然烟消云散,心却像喝了一杯热茶暖暖的。
清晨,韩良刚刚打开大门,就看见一团浅紫色像看门的小狗一样挡在门边。
“你怎么在这?”韩良奇怪的问道。
身着浅紫色莨绸的姚孜婷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浮灰,笑嘻嘻的说,“我是来给您二位送洗脸水的。”
韩良退回房内看了看刚刚坐起来的夜旻煜,低声说:“给我吧,爷还没起床呢!”
姚孜婷翘了翘头透过客栈的堂门看了出去,天色已经大亮。“不是吧,太阳都快出来了,爷不是喜欢早起吗,怎么今天特例了?”她嘟囔着,又像是询问。
“爷昨晚睡的晚,所以——”
提到昨晚的事,姚孜婷有些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发。“那个,要不韩大哥你去忙你的吧,我在这里等着伺候。”
“这个,”韩良犹豫着。
“让她进来吧,我已经醒了。”房里传来浑厚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直到走到她面前。
没有梳洗的夜旻煜只穿着一件白色的亵衣,头发有些不听话的散落在肩头,这样的他看上去有种散漫的气质,但依旧掩饰不住脸上的疲惫。
“你去喂喂马。”简单的几个字就把韩良支开了。
姚孜婷把木盆放在门边的小凳上,转身跪在了夜旻煜身前。昨晚,韩良和她交谈之后她的心情可以用百感交集来形容,如果说当初自己被夜旻煜臭骂而委屈的话,那么夜旻煜岂不是更加委屈?这样一想,她反而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爷,昨天是我错了。只一心贪图逛市场看热闹,没想到给你造成这么大的麻烦,现下除了给您配个不是,还悉听您的处罚。”姚孜婷虔诚的注视着夜旻煜,大有你不发落我便不起之势。
夜旻煜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心里莫名的踏实了许多。昨夜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自己的话说的确实有些重,可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那么难以自制,当得知她跟着那位侠客离开时,他的脑海里产生了无数血腥的画面,他委实怕了,如果那些想象成为现实,他闭上了眼睛不敢想象。
天蒙蒙亮时,他终于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那么担心她的安危,是因为他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老三已经被发配边疆,老四生来残疾便只有做王爷的命,至于老五风水再怎样转也不会转到一个被收养的外姓人的手中,现在朝中唯一可以和他竞争的也只有夜清风了。
这次带杉菜微服出巡,夜清风有千万个不愿意,只是碍于圣命难为。其实夜旻煜看得清楚,杉菜在他心中有着重要的地位,国宝事件中杉菜出尽风头,也让夜清风威武了一把,所以,当他提出要带杉菜走时,他怕极了她的安危。但是,越是这样,他越要护她周全,他决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杉菜而让夜清风抓住把柄,所以他即将到手的江山和权利都将付诸东流。
夜旻煜想通了,便也觉得心里敞亮了许多。
看着眼前的人还在殷切的注视着他,他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他转过身去,望着窗台上落下的小鸟,浅浅的说,“你跟我出来,我就要护你的安慰。”
鸟儿拍拍翅膀飞走了,夜旻煜转过头直视着她,“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安全的了。”
从夜旻煜的眼睛里姚孜婷感觉到一股能量正在放射,好像在向她传递某种信息,让她的心漏跳了几拍。
他们沿着路飞快的向前方奔去,两边的风景还来不及看就嗖嗖的跑走了。姚孜婷本可以呆在马车包厢里安安稳稳的坐车,但是只要想到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和夜旻煜的态度,她就觉得自己的脸突突的冒火,和他坐在一起,她就会不自然的拢拢头发、咬咬嘴唇,她知道这都是她紧张的表现。
与其那样,倒不如迎着风和韩良聊着天来得畅快。
“韩大哥,”姚孜婷发现了什么,大声的叫道。
韩良看去,不觉得松了松缰绳的力度,马儿的脚步也慢慢放了下来。
“吴大哥,你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不叫我们一声。”姚孜婷大声的喊着,生怕策马奔腾的风声会让对方听不见。
吴大哥看到姚孜婷和韩良,露出了意外的表情,“咦?怎么是你们?”
“是呀,我们也去会泽镇。”
“那还真是巧。”吴大哥笑着说。
姚孜婷双腿放在车榻上,一手扶着门框,笑嘻嘻的看着吴大哥,一瞬间她有些恍惚,吴大哥那看似意外的眼神里分明透着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