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如梦初醒,急忙将身上的羽绒服披到她身上。
  我带着她回到我的病房,她说了很多。她爸爸的车在八达岭高速塞车的时候,后面的一辆超载大货车刹车片失灵,狠狠地将她爸爸的宝马745挤成一堆废铁,夹在前面的车中间。特训过的司机当场死亡,而她爸爸挣扎着爬出支离破碎的车体时,被折断的钢铁深深地划开了大腿上的主动脉。而她接到交警的电话时,刚刚被莫筱泼了一杯酒,这便是她头发湿漉漉的缘故。如果不是刘然那个畜牲,莫筱也不会如此地反应,更不会当着邵溪的面做这件事。
  很搞笑的脏乱剧情,刘然在某一个过去时用迷药灌倒了林楠,而林楠的第一次也在昏迷中被刘然霸占。林楠说,她想单独约见刘然,让他放过莫筱,别再去伤害莫筱。却没想到,狼早已对林楠这头羊垂涎欲滴。我气愤地骂她,说你傻么,这种事你自己一个人去不是自己往狼窝里跳。她说她没想到刘然会如此得下流。
  莫筱当时是哭着干这件事的,她边哭边说:“林楠,你当你是拯救我的天使么?你知不知道,刘然是怎么和我说的,他就像一只狼,淫荡地笑着,说你身上的肉真香啊。你怎么不割一块肉让他吞下去呀,啊!?”
  整个生日宴会变成了一场惨烈的黑暗心灵的独奏音乐会,没有诡异的大提琴,没有邪恶的海豚音的伴奏。整场哭泣的人也只有莫筱一个人,但她哭完了,便孤独地离去,带着悲怆悲痛离去。
  李小婉将一块碎骨默不作声地和着肉嚼碎了咽下去,嚼得咔嚓咔嚓的。
  邵溪哭着说:“林楠,那是我第一次送钻戒给女生。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呵,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送给你,我妈妈,她给我找了一个生意伙伴的女儿,她要我做她生意的奠礼。”邵溪说完将面前的红酒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将酒杯摔到了包间的墙上,碎裂的声音中,邵溪也离开了包间。
  林楠一动不动地,脸上的酒也不擦,看着对面的李小婉,她冷冷地说:“你把我也吃了吧。”
  李小婉把刚刚吃下来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然后惊惧地尖叫:“林楠!你就像只鬼!”
  而林楠依旧冷冷地看着她,用冻死人的声音说:“你的奶跑出来了。”
  李小婉低头,就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尖叫:“啊!”然后跑了出去。
  都走了,呵呵,林楠扯扯嘴角,像极了一个待人而嗜的鬼,露出她惨白的牙齿。而她的手机不甘寂寞地响起来,“喂。您是林小姐吗,你爸爸出车祸了,在积水潭医院。”手机滑到地毯上,发出一记沉闷的响声。眼泪这才冲破她的牢笼,汹涌地流了出来。
  这才是命运给她的最强一击!
  林楠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并没有晕倒,她爸爸的锻炼早已让她心如钢铁,这最后的锻炼更是将她催上了人生中有去无回的高速通道。连带的,捎上了我。
  她冷静地走出包间,顶着沐浴了红酒的头发走到了前台。服务小姐惊惧的眼神中,她优雅地掏出钱包,将一张信用卡塞给她们,“地毯上可能有细小的玻璃渣,你们清扫的时候注意一点。”
  前台小姐震惊的目光中,她依然很优雅的,像一个贵妇一样地走出了饭店。然后用撞上去的姿态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到了医院。出租车司机本想撂给她一句京骂,却被后视镜里的林楠吓得硬生生将话吞了回去,镜子里,那个女孩的眼睛像开了闸的水库。
  林楠虚弱地坐在床上,她已经没有了眼泪,是所谓的坚强也好,还是一个人偷偷地流干了也好。我没有多想,只是我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啪嗒啪嗒地掉在蓝白相间的床单上。我拥着她,抬起头想说些什么。
  林楠头也不抬,她凶狠地说:“你给老娘闭嘴!收起你那些说了半天找不到主题的安慰!我发誓,你要说安慰的话,我把你从窗户里扔下去!”
  我撇撇嘴,其实我想说的很简单,只有四个字:你要坚强。
  这女人,就不是人揍的。!
  过了一会儿,林楠起身,她要去看还在手术室里的爸爸。其实,那只不过是她的心理安慰。我跟在她身后,来到了三楼的急症手术室。空空的走廊里,只有一个披着羊毛护肩的女人默默地瘫坐在冰冷的塑料椅子上,昏暗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那是我妈。”看到那个女人时,林楠低声告诉我。
  走到近处,林楠妈抬起头,雍容的脸纸一般得白,她的头发挽起了一个簪。眼睛起了红红的肿泡,看着她,不知怎么,我的心没来由地疼,从来没有过的疼。
  就好像记忆里,被高速飞行的篮球撞到了胸口那次,就好象,胸腔被炸开了。
  我无力地坐到椅子上,目光死死地盯着她,很痛苦的脸,早已看不清她的长相。朦胧得好像一个影子。我不明白,为什么从来没见过的一个妇人会给我这样的感觉。
  而她,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目光一点点地变得惊恐起来,那感觉像是,她看见了一个鬼。我的心也咯噔莫名其妙地跳了一下。
  林楠在她的另一边坐下来,然后说:“妈,这是我同学,场!?
  林楠妈浑身一震,如筛糠般,红肿的眼睛再次流出了莫名其妙的眼泪。
  我以为她很伤心,加上心痛的感觉好了很多,于是我用很低沉的声音劝慰她:“阿姨,叔叔肯定会没事的。”
  老天爷好像并不愿意帮我,我刚说完,手术室的大门被人推开,三五成群的医生护士走了出来,为首地摇摇头,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一群人走了。
  我暗暗骂自己不会说话。
  林楠妈已经悲?R地哭起来,丈夫身亡,哭很正常嘛。
  可是她,哭的是我,“你叫常抗?哈,你是常俊?
  我错愕地点点头,心里用海豚音尖叫:“完了!爸爸死了,妈妈疯了,林楠有的受了。”
  “哈哈哈!”林楠妈简直是疯了!她哭笑不得地瘫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上,鼻涕眼泪整齐划一地跑了出来。
  我和林楠慌了神,立马弯腰将林楠妈扶了起来,安顿到椅子上。同时还不停地劝慰她。
  林楠妈哭得乱七八糟,一边哭,她还悲怆地喊着:“天哪,你这是做的什么孽呀……”
  我和林楠面面相觑,她的眼泪流了出来,她紧紧地抱着她妈,“妈,你这是怎么了啊,还有我啊。”
  心再一次疼起来,我也拍着林楠妈的背,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搞什么,静谧的医院里,我们三个无聊的女人在这瞎折腾。林楠很诧异,她可不相信妈妈疯了。
  终于,林楠妈抬头,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痛苦,有怜爱,还有恐惧,她颤抖着说:“你爸爸是不是叫叶大林?”
  我傻傻地点头。我觉得我蒙了,爸爸的脸虽然忘得差不多了,但他的名字很深刻地留在我的记忆里。但是,林楠妈怎么会知道的?同学,朋友?
  林楠妈见我点头,她追问:“那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惟一不正常的,那便是做了性别矫正手术后的我,一个女孩。我支支吾吾地说:“我怎么了啊?”
  她惨笑:“呵呵,我是你妈。”她的声音就像死亡线上挣扎的游魂,不甘,萧凉。
  我是你妈!我是你妈!这四个字轮番轰炸我的脑细胞,其实在轰炸着走廊里孤独的三个女人,林楠极其不相信地听着这一切,看着这一切。而我被炸得外焦里嫩,脆弱的心脏也仿佛挨了一记重击,我觉得,它炸开了。
  老天爷呀,没必要这么玩儿我吧。我疯狂地尖叫,只是没有叫出声来,如果有勇气,我会狠狠地撞墙自杀。
  “你叫林颖?”
  她点头。
  我突然坐到地上,冷漠地看着她,那一刻,我想揪着面前的贵妇人的头发,狠狠地在地上擂,擂得支离破碎,脑浆迸裂,我才开心。难怪她说不对,难怪她喊老天爷造孽。
  一瞬间,我们三个人全瘫到了地上,林楠计算机型的大脑理智地分析出一个结论,她很可能不是这个老女人的亲生女儿,再用她的鬼佬心理,把那个“很可能”去掉,变成一个肯定句!我觉得,她看我的目光是想杀了我。我不屑地想,我还想杀了这个老女人呢,可是,她又是那么的伤心。我都搞不清是该恨她还是爱她。
  “你不是男孩子么,怎么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爸爸他……”林楠妈哭哭啼啼地说着。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奇异地止住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这个女人都不用我去找她,就自己来找我了。同时,她也将我竭力隐藏的秘密捅了出来,我摇摇头,再也不看她们一眼,艰难地爬起来。一个人,孤独地往我的病房走,只是腿软得厉害。
  回到病房,我关上门,跌到地上,靠着门,一个人重新将过去的记忆碎片拼凑着,却拼不出一个完整的版图。
  而匙吆螅?林楠死死地揪住她妈妈林颖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疯了似地叫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吃趺椿崾歉瞿泻⒆樱俊?
  一语惊醒梦中人,林楠妈将林楠扯掉的披肩重新披上,她慌张地说:“吃谀募洳》坷铮?你快带我过去。”
  林楠扶着她妈妈匆忙地赶往车牟》浚?零乱的高跟鞋声吵得其他病房里的病人不停地咒骂。
  我被外面的高跟鞋声音吵醒,我知道,肯定是她们过来了。紧接着,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伴着一个哭泣的声音:“常?你开开门,你告诉妈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爸爸。”
  我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地喊:“你滚!我没有妈妈!我不想再看到你!”心却隐隐地疼,其实我很想,打开门,然后让她抱着我。
  “?扯?,你开开门哪,我知道我不对,当初抛弃了你们。”
  “我求求你,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你行行好,走吧!你走吧……”我哭得肝肠寸断,也不管地上很凉,就伏在了地上。肚子里翻江倒海地痛,痛得让我感觉肠子都纠结在一起。其实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喊着“妈妈……”心,猛然炸开了,它不再无敌,抑或从来就没有无敌过。
  “小?嘲。?你开门,告诉妈妈,发生了什么事好不好。我知道我不对,可你怎么变成女孩儿了?”门外的老女人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她不停地用手砸门,直砸得磕破了,血慢慢地从洁白的手上流了出来。
  林楠气得一脚踢了下门,“常?你把门打开,我妈她手都磕破了。你再不打开,我找人把这里拆了!”
  好冷啊,暖气开得很足,可地上,却比冰块还要冷。林楠说的没错,那个,是她的妈妈,尽管不是她亲生的,可也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你们走吧,林颖,你是林楠的妈妈,我们没有任何的瓜葛!”我决绝地说着,定定神,我逃回了床上,逃进被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