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地飞逝而去,转眼又到年底了,寒冷的冬天到了,虽然节令还没有到立冬,这里却早早地就感受到寒流的侵袭,寒风呼呼地刮着,冬天来的太早又去的太迟,冬季格外地长。
农民们已将一年劳动的果实收获入仓,镇政府也在紧锣密鼓地制定收各项摊派款(即:三提留,五统筹俗称“摊派款”)的计划。那些旱地村的摊派款很难收回,这是摆在领导干部们面前最大的难题,包旱地村的干部们更是吼的最响,因为往年年底奖金是平均发放的,摊派款大家收多收少拿的奖金是一样的,这样干部们收摊派款的积极性不高,有一些偷懒的家伙,趁着下乡的机会在村里赌博,摊派款尾欠太多,而干部们的工资总是发不开,所以今年领导制定了新策略,奖金要按收回摊派款数额的比例发放,自然多收多得。而旱地村的村民穷得只有一所勉强支撑着的土房子,遇上坏年头连口粮都不够,即使去了打劫,也没有什么可以拿的。今年老天爷也没有格外地照顾他们,前半年干旱,后半年有一些雨水,可是来的太迟,只发了几次有惊无险的山洪,终于无济于事。
乔书记在他的大办公室里召开党委领导会议,讨论收摊派各项事宜。已经连着开了几天会了,今天下午终于敲定了方案,形成文件,刘须拿来草稿让吕丽丽打印出来,发给每个领导一份,这项活计自然离不开薛冰,她被叫去校对文件并协助吕丽丽打印。吕丽丽在照例抱怨了一翻之后,骂骂咧咧,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键盘,开始打字,这个女人的行为薛冰早已见识过了,她不答话只在一旁静静地等候校对,等老式的打印机吱吱嘎嘎地,很是不堪重负地推出几张纸时,吕丽丽便站起来走人,到热闹的财会办公室里打趣聊天。薛冰一个人坐在那里认真校对,发现错字用笔圈住,校对完后,再去财会办公室拿给吕丽丽,吕丽丽不耐烦地夺过纸张,回去改错,然后打印蜡纸,她们再印出若干份文件,发给领导们。这项活计薛冰已经干得很娴熟了,每次印文件都离不开她,可是黑腻腻的油印稿还是不可避免地粘在手上。吕丽丽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翻着纸,生怕印油粘在手上,嘴里依然在不停地抱怨着,好像在干着天底下最难干的活,受到最不公平的待遇,苦大仇深得狠。
她没有心情听吕丽丽抱怨,一边推着油磙子一边盯着文件,印了十几份,这份不长的文件她快背会了,文件大致内容是成立收摊派款领导小组,大、二领导自然任总指挥,其他副科领导任小组组长,人员共分成十组,各个村社被打乱,不以过去谁包哪里谁去哪里要摊派款,而是每组分几个好收摊派款的社,再搭配几个难收摊派款的社,好坏均匀搭配,划分的很仔细。她和黄娟也参与要摊派款,而且只有她们俩个女性参与,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已不是新闻了,早有消息灵通的周梅在会议还在召开之中就透漏给她们了,她们俩被分配到分管计生的李张副镇长领导的那一组,起初李副镇长是反对的,认为俩个毫无经验的女孩子下乡要摊派款简直是给他添麻烦,可是乔书记执意要她们俩去锻炼一下,(最主要的是想让黄娟去锻炼一下,她只是一个搭配),李副镇长也只得作罢,作为筹码将胡平要到他们这一组。提起胡平相信大家已不陌生了,这个口无遮拦,好赌博、小混混似的人物却是收摊派款的一员猛将,每年这个时候都是领导们争相抢夺的“香饽饽”,胡平以“一唬、二骂、三动手”的工作方式拿下了许许多多“摊派款问题”中的“奸顽户”,受到领导的好评器重,是乔书记心目中的特殊人物,举个例子,乔书记平日里总是保持着一副威严的、凛然不可侵犯的尊容,大家见了乔书记也都是小心翼翼地,讨好地,所谓“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更有甚者说“伴君如伴虎”,只有胡平例外,他琢磨着“老虎”的心情好时,开开“老虎”的玩笑,而“老虎”不仅不生气,还挺乐呵地配合,就像深宫中的怨妇偶然被皇帝临幸了一回。因为这项殊荣,胡平得意洋洋,“一般人”根本不放在眼里,走起路来“颠颠”地像要飘飞似的。
他们这一组还有仅次于胡平的一员大将王大龙,所以他们这一组人最多最具实力。那天早上,乔书记亲自坐着他的座驾,送他们下乡要摊派款,车里坐着张副镇长,她和黄娟。黄娟非常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对黄娟来说下乡就是要出去玩玩而矣。
白色的三菱车沿着她来时的那条沙石土路疾驰而去,车厢里暖融融的,颠簸的像坐在摇篮里一样舒舒服服的,催人昏昏欲睡。车窗外面飞扬着一片尘土,车里闻不到一点点土腥味,这是她第一次坐小轿车,她不由得想起坐在大巴车里黄尘弥漫的情景。车子走了半个多小时,向北拐上一条通往山里的路,道路开始变得越来越崎岖不平,山势也越来越险峻挺拔,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又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前面露出一个半山坡,山坡周围环绕分布着一些梯田,半山坡上稀稀拉拉,零零落落的座落着几十座土坯房子,土坯房子中间有几座显眼的红砖房,车子在一座修建的整齐,宽敞的红砖房的院落前面停下,屋子里早已迎出几个人,其中有俩个人她见过好多次,经常回镇上,分别是这个村委的书记和村长,其他几位大概是村社长、村会计,一行人热情地和乔书记握手。回到屋里,乔书记首先向本村的大队书记——这家的主人,介绍黄娟,并嘱咐他给安排一个合适的住处。
一群人围着乔书记攀谈着,院子里俩个村民正在宰杀一只大肥羊,大队书记的老婆在厨房里忙碌地准备下酒的菜。
这个村委叫李三沟,是本镇最贫困村之一,全村只有几十亩水耕地,有七个社,有俩个社分给他们这一组要摊派款。
他们在村长家等了俩个多小时,胡平和王大龙骑着摩托车来了,社长领着他们开始挨家挨户的要摊派款。社长说,这个村有好几户奸顽破落户,欠了好几年的摊派款了,他们自己不交摊派款,还影响其他人,今年要是再不能拿下这几户,那些老实人也不交款了。胡平气势汹汹的说:“哼!不交款,不交款直接去粮仓里挖粮。”说着,他们就走到俩间破烂低矮的土坯房子前,房子前面没有院墙,敞阔的像一条大路,门前胡乱地堆着一些柴草,社长边走边说,这家住着一个寡妇老婆婆和她打光棍的儿子,光棍汉快四十岁了,好吃懒做的,很不成器,短了好几年的摊派款了。
“你们看看这破败样,连个院墙都没有!”社长说道。
推开这家那扇破烂的木门,里面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黄娟捂着鼻子立刻退了出来,屋子角落里乱堆着一些瓷罐子、瓷瓮之类的东西,一个老婆婆佝偻着腰拿着一把破烂笤帚正在扫地,一面大炕上躺着一个男人,他们进来,男人毫不理睬,躺着没动,胡平恶声恶气地大声呵道:“收摊派款的!”一群人进来,小屋立刻拥挤逼仄起来,老婆婆怯懦地向后退了几步,胡平,王大龙同时朝炕上躺着的男人大声呵斥道:“起来!交摊派款!。”社长对老婆婆说:“赵愣是不是又赌了一晚上?”老婆婆摇了摇头,叹口气说:“我也不知道,后半夜了才回来,”只见那个男人慢慢地坐起来,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愤怒地朝他们扫了一眼,说道:“没钱!”社长讨好似的说:“赵愣,你短了几年的款了,今年怎么也得交点吧?”叫赵愣的男人白了社长一眼说:“没钱!”胡平怒道:“没钱交粮!”
“粮也没有!”赵楞蛮恨地说。”没有就出去借,今年你必须得交!“胡平大声呵斥道。赵愣不答话,坐着不动。胡平对社长说道:“走,去凉房看看。听说要去凉房,赵愣迅速下了炕,说道:“我家就有一样值钱的东西,你们想要就拿去!“
众人对赵楞态度的突然转变大惑不解,一起随赵楞出门,去了另一间土房子,只见一张破旧的木板支楞在门上,权当做门,赵愣拉开那块被称作门的木板,露出冷飕飕的黑洞洞,黑洞洞里乱堆着一些东西,地中间用破布遮盖着一个长方形的东西,靠墙立着几个像是装着粮食的麻袋,俩口粗大的瓷瓮,还有一些农具塞得满满的,赵愣“呼”地一下揭开破布,一片尘土飞扬起来,呛得大家捂住口鼻连连后退,待到扬尘散去,一口黑幽幽的棺材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赵愣拍着棺材咬牙切齿道:“这是我给老娘置备的新房,你们要吗?”,众人惊愕地看着棺材,突然胡平愤怒地上去抓住赵愣的衣领骂道:“妈x的,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找死啊!”赵愣甩开胡平,指着胡平骂道:“你们这帮土匪,老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胡平也不甘示弱,上去推了赵愣一把骂道:“你妈x的,老子我今天饶不了你。”俩人立刻厮打起来,那赵愣人高马大的,胡平那里是对手,挨了几拳头,脸上一片乌青。众人惊呆了,只站在一边看。
“助手!”突然一声大呵。不知谁报告了乔书记,只见乔书记黑脸阴沉沉的大踏步朝这边走过来。俩个人同时停止了厮打,胡平看见是乔书记过来了,就像看家狗看见主人来了一样,立刻狂吠起来,胡平退后几步,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石头,欲向赵愣投去。
“胡平!你干什么!助手!”乔书记大吼道。
胡平举起石头的手在空中画了一个抛物线的狐,慢慢地,疲软的垂落下来。
第二天,派出所的人来将赵愣带了回去,据说在拘留所里关了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