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在忙忙碌碌中很快就过去了,日子又开始周而复始,往复循环。
这一年,是她这一生最难忘的一年,它发生了许许多多刻骨铭心的大事,从这一年开始她的人生里没有了以后,只有从前。
当她再一次怀着欣喜而急切的心情踏上回单位上班的旅程时,一颗心因为即将要见到他而激动地阵阵颤动而微微的悸痛,她一路上在想,他们该结婚了,她从来没有现在这样想迫切地嫁给他,是的,如果他再提起谈婚论嫁的事,她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他,她担心失去他,非常的担心。
那个破败的小镇,依旧是那个样子,那天天空灰蒙蒙的,不是很晴朗,风刮得不算大,但是街道上还是飞扬起一片尘土,街道上凌乱地洒落着爆竹的碎屑,伴着尘土轻舞飞扬,灰蒙蒙破旧的门脸房上贴着看起来还算崭新艳红的对联,街上稀稀拉拉地有一些人,几个麻将馆里传出很大的嚷嚷声,一副热闹后衰败凄凉的景像。她站在车门口等待着下车,车子在十字路口停下来,她提着简单的行囊,快步下车,匆匆地走回镇政府大院,大院子里依旧寂静无声,她没有看到一个人,或许,大家还都没有过来,是她来早了一些,不知道他有没有来?
其实,当她在那个接近黄昏的下午走到回宿舍的走廊上时,他已经提前来到了,他在宿舍里等她,他听到她在走廊里走动的声音,他从宿舍里走出来,高兴地迎过来,她激动地朝他奔过去,他笑着说,我猜,你今天一定会来。
他站在走廊里迫不及待地拥吻她,她躲闪着小声说,别让人看到了,他一边吻她,一边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他们都没有来,今天只有咱们俩,他拥着她回到他的宿舍,他的屋子里很暖和,炉火烧的很旺,火苗在炉膛里呼呼的响。
她轻轻推开他,说道,我回宿舍里生火,他腆着脸,笑了笑,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帮她生火,打扫宿舍,他们忙碌了一会儿,他领着她去街上小饭馆里吃饭。
那天,他非常的兴奋,非常的开心,眼里饱含着离别重逢后的喜悦,他讲笑话,幽默风趣,侃侃而谈,不遗余力地展示他的魅力,全然没有他们春节之前离别时凄凄哀哀的样子。
她问他,春节回家她坐在车上时他有什么事情,为什么跟着车子跑。
他微微笑了笑,说,舍不得你离开我呗。
她感觉到他没有说实话,因为她提起这件事时,他的额头上略过一丝阴影,转瞬即逝,但是她不准备再问,她知道对于他不想说的话,她再怎么追问也是枉然。
晚上,他们相拥着坐在他宿舍里的火炉旁,他紧紧地抱着她,有时吻她,有时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偶尔轻轻地叹口气,那时候她靠在他的怀抱里,沉醉在他似水般的柔情里,她不在意或者是忽略了他有点异常的举动。
后来,大家都陆陆续续地回镇上上班,死气沉沉的大院子里渐渐活跃热闹起来。
黄娟是在他们过来第三天后回到镇上的,她头上带着一个栗色卷曲的假发,扎成一束,长长地垂到腰际,从背影看,确有几分美感,从前面看,她线条僵硬的脸部被无遮无拦地暴露出来,更凸显出她倒梯形脸的不和谐,这个姑娘根本不懂得如何审美,其实她以前的那头短烫发倒更适合这张脸。她穿着一件红褐色的皮衣,黑色的皮短裙,黑色的长筒靴,那年流行皮衣,她的这身行头,正是当时最流行的打扮,只是在这个总是比别的地方寒冷几度的小镇,初春仍像三九天一般寒冷,她总是冻得瑟瑟发抖,脸色发青,她又在这套行头外面套了一件价格不菲的紫色羊毛大衣。
她依旧不失时机地对蒋铖大献殷勤,上班时她总是腻在他的办公室里,他的身边,而他依旧克制自己对她客客气气的敷衍,有时候她很佩服这个女孩子的执着,对一个根本不爱她,甚至有几分厌恶她的男人穷追不舍,死缠烂打,有时独自神伤嗟叹。
那一年,镇政府又分配过三个男孩来,分别分派在林工站,水管站,计生办,他们住在后排自己的办公室里。
上班后不久,镇政府召开了党委会,重新调整了干部分工,她如愿以偿地担任了水利开发工程的会计,张清秋兼任出纳,她和钱所长一个办公室,用前任会计冯玉娆空出的那个办公桌办公,那份水利开发工程的内业整理工作彻底由她一人负责,好在他们整理的差不多了,她补后期的资料。她在计生办的那份差事由新分配过来的男孩补了缺。
她把那笔款子汇给了尹云飞,并给他写了一封信,言辞告诫他不要再去打扰她的父母,他始终没有给她回信。
弟弟叮嘱她办的那件事她一直记在心头,总想找机会和乔书记说说。
那是大约在上班后半个多月的一天,她着手接任水利开发办的会计工作,正在和钱所长办理移接交手续,乔书记过来特别叮嘱她,要把迎接验收的那本帐和咱们内部花费的这本帐分开管理,切不可混淆,那些单据都签了字,很容易捣混,但是有一些单据俩本账是重合用的,乔书记想了一个办法,就是接受验收的那本帐用原件下账,内部花销的那本帐用复印件下账,内部这本帐除了他们几个人知道,其他人没人知晓,乔书记已经把她当做可信赖的自己人对待了。
那天乔书记非常的和蔼,还说了几句关心她的梯己话,乔书记很温和地对她说,小薛,你们春节回去探家,咱们镇政府还给报一次探家路费,怎么不见你们来找我签字报销,她笑了笑有点受宠若惊的说,不知道还给报销这项费用,不过路费也没有多少钱,就自己掏腰包吧,乔书记笑着说,大家都来报销,既然有这项开支不报白不报,你把单据整理好了,我给你签字,下次回家和我打个招呼坐咱们单位的三菱车回去,不要不好意思,以后生活中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咱们能给你们解决的困难尽量解决。
她喜出望外,很受感动,那天晚饭过后,她看见乔书记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看电视,她从乔书记办公室前走过,乔书记忽然喊她进来,拿出几件他换下的脏衣服让她帮忙洗一洗,她拿着那几件衣服,心想,这正是一个好机会,正踌躇着不知该不该开口,乔书记似乎看出她有什么话要说,便说道,小薛是不是找我有事?她嗫嚅着说道,是有点事情。乔书记笑着说,别怕,尽管说,她说她想用工资抵押贷款,可是不知道信用社王主任给不给贷,乔书记很爽快地说,这是小事,我找王主任说吧,你准备贷多少款?她说想尽量多贷一点,乔书记笑道,你的工资一年大概四千多吧,那时她的工资已涨了百十来块,一年的工资也就四千多,她点了点头,乔书记很诚恳关切地说,我尽量和王主任说吧,让他给你多贷点,如果不够我再给你想其他办法吧。她很感激地点了点头,怯怯地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乔书记笑道,没事,这点小事不必挂怀。
从乔书记办公室里出来,她高兴极了,简直乐的手舞足蹈,她一口气跑回宿舍里,心里激动地突突狂跳,她由衷地感激乔书记,她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个关心下属的好领导,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积极干好工作,争取抓住乔书记这条路子,或许还能有机会升迁。
她仔细地把乔书记的衣服一件件洗干净,又到招待所大姐那里借了个熨斗很小心仔细地把衣服熨贴平整,她唯恐外面的黄风刮脏了衣服,在宿舍里挂起阴干。
后来有一天,信用社王主任主动来找她,让她去办理贷款手续,她激动地跟着王主任过去办理贷款手续,在和王主任去信用社的路上,王主任略感歉意的说,只能给她贷五千块钱的款,信用社有规定,贷这么多款已经是最大限度了,她说这已经给她帮了大忙了,她很感激地感谢王主任,王主任连声说,没事,没事,然后扭头看了看她,微微的笑了笑,一种耐人寻味的微笑。
几天之后她拿到了那笔款,乔书记叫她去他的办公室,一面问她款够不够,一面拿出一沓钱递给她,她愣愣地站着没有接,乔书记很坦诚地笑道,没事,这是五千块钱,你先拿着,也不用着急还,这点钱你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还,她小心胆怯地接过钱,她要给乔书记写个借据,乔书记笑道,不必,不必,你先拿着尽管用。
那些天她像突然间被上帝眷顾的宠儿,心里暖融融的,乐滋滋的,她不再抱怨,她感激所有的人,她对自己说,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他们都这么慷慨地帮自己,她认真的工作,小心地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