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在门板上,默默地淌泪,那个道貌岸然,威仪赫赫的黑脸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她曾经是怀着多么卑微的臣服之心和多么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的心情想起这张脸,曾经她把他当做一个对下属充满爱心和关怀的领导,当做一个可以信赖的长者,可是这一切,到头来,却是她自以为是的假象,是她的单纯幻想出来的美好,现在这虚幻已在顷刻间化为乌有,他褪去伪装,摘下面具,露出残酷真实的一面,他要索求回报,他在试探她,哼!很明显,他在试探她!
她含着泪水,头仰靠在门板上,嘴角微弯,从胸腔内蹦出几声凄恻嘲弄的冷笑,这笑声回荡在空寂的小屋里,盘旋在头顶上,——原来,原来根本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她施以援手,他们都是有所图,有所图的。
她该怎么办呢?她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不停地想,欠的钱是要还的,可是她在前不久把所有的积蓄汇给了蒋铖,现在已身无分文,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噢,他们都是她的债主,她竟有这么多债主,她应接不暇,疲惫不堪。
她一直在贫困线上挣扎,贫穷使得她狼狈不堪,战战兢兢,畏畏缩缩,她总是欠债,总是在还债,不断地欠债,不断地还债,这像一个漩涡,来回不停地旋转,直至把她漩入其中。
她这一生遇到的都是债主,他们都是来讨债的,先是母亲,在她能够记事起母亲就是一个雷厉风行不顾自己死活的病人,她熬死了自己,奉献了一生,带走了伤痛也给深爱着她的亲人留下永久的遗憾;然后是蒋铖,大概是她前世欠了他的情债,今生他来讨还,直到把她掏空,他毫不留情地走了,她把他当成一生最美的华章,而他却把她当作一翻而过的短篇,她把他当作人生的绝唱,而他却只把她当作一段插曲,哦,所谓的爱情不过如此。那个负心的男人,他把自己卖给了权势,他会幸福吗?权利能够给他幸福吗?
可是,她也热衷于权利,她接近乔就是为了权利,其实他们是一样的人,至少在这一点上相像,她想借助权利使自己强大,进而实现平生抱负,想必,他也是,但是她绝不会为了权利出卖自己,即使来这世上只是平平淡淡,庸庸碌碌,无声无息地走一遭,也不绝要出卖自己,不,绝不!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她像在迷宫里兜了一圈又回到原来的老地方,她必须还他钱,在他走之前,最好是和他的这俩件衣服一起还给他,她不想再见到他和他那张令人恶心憎恶的面孔,是的,从此刻开始,她要躲着他,躲着他,现在,她需要躲着的人越来越多,也许他见到她也会尴尬吧?她记得她从他办公室里匆忙出来时他明显发窘而恼羞成怒的表情。
同时,她也失去了一次膀粗腿的机会,她叹息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么乔走了,乔的接班人会是谁?之前,她依稀听到办公室里那几个“万事通”的老婆娘私下悄悄议论过,乔走后李镇长应该是顺理成章的接班人,可是近来,她和乔走的近了点,忽视了李镇长,李镇长似乎对她颇有看法,而且这个男人据说和江梅有一腿,也是一个好色之徒,自己万不可主动接近他。看来她离她的目标是愈来愈远了,她轻叹一声,挣扎着坐起来。
她靠门在宿舍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坐了许久,俩个屁股蛋已冰的没有知觉,只觉得冷气顺着脊背直往上窜,她用手托着地面站起来,俩条腿麻麻的,她僵直地迈着步子走到镜子前,她很久没有照镜子了,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脸庞又廋了许多,脸颊上那俩片红晕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眼睛显得很大,睫毛长长的向上自然卷曲,眼里蓄满泪水,晶莹闪亮,一脸忧郁凄楚,她仔细端详着这张脸,这张脸上依旧透着一种凄艳而楚楚动人的美,哦,这真是一个罪过,如果这张脸平平淡淡,也许会少了这许多烦恼。
垂涎这张脸的人有许多,她从他们看她的眼神里感觉得到,她从不打扮自己,很久没有添置新衣,自从蒋铖走后她再没有心思打扮自己,并非她变态不爱美,没有不爱美的人,只是失去了那个欣赏美的人,美给谁看,而且她要自卫。
“可是,无论我多么努力,这张脸会抹杀掉我的所有成绩,人们不会看到我的努力,只会在意这张脸,她们会说我靠的是这张脸”
“妈的”,她在心里骂道,“如果我想堕落,我有绝对的资本,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他们已把我传得像个**,这些该死的人。”
她憎恶这张脸,从蒋铖离开后,她就开始憎恶这张脸,“然而,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我不可以抛弃它”。她狠狠地瞥了一眼镜中的影子,转身离开。
她坐在床上心里空空的,周遭是足以杀死人的孤寂和空虚,这个屋子,这条走廊空空荡荡的,只有清晰的风声从廊道窗户里窜进来,咻咻呼啸。
她无聊地坐在床头,俩肘支在床头柜上,双手插在头发里,喃喃自问:“活着为了什么,我这样活着到底为了什么?权利吗,金钱吗,权利于我很重要,可是如果要用自尊来换取,我可以毫不犹豫的放弃,金钱吗,我并不需要很多的钱,够花足以,我并不是一个热衷于物质享受的人,我瞧不起那些穿着名牌招摇过市的人,那些炫富的人,我需要的只是简朴有爱的生活,一个爱人。”
“一个爱人,一个丈夫,丈夫很容易找,可是一个懂我爱我,知冷知热的丈夫,一个知己,却是很难找,去哪里寻找这样一个人,茫茫人海,可有此人?”
她嘲讽地冷笑,“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幻影,权利,金钱,爱人皆是幻影,人生即是空虚,空虚即是人生,亦舒笔下的姜喜宝说她需要爱,如果没有爱有好多的钱也可,如果没有钱有健康也好,钱给她带来安全感,可是并没有带来快乐,她依旧一样的空虚,钱并没有充实灵魂,更没有救赎灵魂,灵魂的确需要一个安放的处所,的确需要,可是放在那里呢?而一个灵魂漂泊的人算是一个健康的人吗?”
“我瞧不起钱,我却为没有钱而狼狈不堪,多么的可笑,我这样一个常常为钱发愁的人居然瞧不起钱,多么的可笑,可是扪心自问,金钱的确不是我的追求,可是我需要钱,目前迫切地需要钱,去哪里找钱还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