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知府很快就将沈家重新戒严了,沈衍更是被带过去对质,沈家旗下所有的生意被重新关闭,重要的掌事全部被关在大牢里,更不准人探望。
沈家钱庄被洗劫一空,霎时间所有的债权人都来兑换银钱,更不要提酒楼、银楼等重要的产业,就连粮店都被控告出售霉米,毒死了人,苦主天天在沈府前哭喊叫骂,引得前来围观的人无数,更是对沈家指指点点。
梅家将沈家的地契、店铺抢售一空,能拿的就千方百计地夺回来,拿不了的就吆喝楚家、张家等一哄而上,此刻沈家外面欠债累累,内部则萧条冷清,整个扬州城的沈家产业一夜之间,不复存在。
沈父突然全无消息。
公堂上,满腹冤屈的苦主口沫横飞地控诉沈家,扬州知府陈惟一脸正色,屏息凝神的姿态更是给了那人继续的动力,沈家的罪证漫天飞,沈衍更是成了十恶不赦、鱼肉百姓、霍乱扬州的坏蛋。
梅英气定神闲地站在后方,好整以暇地看沈衍如何智斗苦主。这人可是他从远近几城中特地选出来的,通常咬死被告不撒口,更是有名的泼皮无赖,放得下脸皮,跪得下膝盖,擅长翻脸比翻书还快,撒起泼来更是将县太爷气的两眼翻白!
这人可是他从众多市井无赖中特地选出来的,层层选拔,就怕不合沈衍胃口。想到这,梅英不怀好意一笑,这几日的日子简直爽翻了,梅宗升在姨娘的枕头风下,几乎已经将梅家交给他了,转到他名下的铺子已经有好几处,其中还有班氏那老贱人的嫁妆呢!
凌璃那丫头整日默默无语,连梅清荣都不见了,看来已经接受做别人小妾的命运,梅英狠狠一笑,在我面前嚣张,不过是让你死的更快罢了。
沈衍一身世家公子装扮,锦衣绣袍,天蓝色的纹饰上辍着玉色的宝石,阳光下清淡光耀,为了踹人,她还特地换了一双莽靴,厚厚的鞋底印在某人脸上的感觉,在法治社会下体会不到,在封建社会,她相信那个人一定会感激她的。
那苦主还在不断申诉,为了保证公堂上下的人都听清楚了,重点的罪证他说了三遍,说的扬州知府陈惟正义的脸色都维持不下去了。见大人的脸色越来越差,那破皮章四才慢慢停下来,这次接了个大活,那人开口就是五十两,只要把沈家拖下水了,还有厚礼。
章四暗暗抹了把汗,这沈家真是厉害,犯了这么多错,害的他都差点背不下来。
陈惟舒了口气,见沈衍如此沉得出气,一言不发,冷静旁观的样子更是事不关己,想起弥山书院的代表——华仁甫,那可是相爷啊,天下文官的代表。沈家靠上这棵大树,也难怪不怕,只是华相不也是大皇子的人吗?内部争斗到底是为了啥啊。
百思不得其解,陈惟不由分外小心:“沈衍,章四所说沈家之罪,你可有异议?”
“禀大人,沈家无罪!”沈衍不卑不亢。
“无罪?那这章四所言为何而来?”陈惟冷声喝道。
“所以,大人应该先问清楚章四的罪证从何而来,而不是沈家之罪有没有异议。”沈衍微微一笑。
“你!”陈惟一噎,想不到这小子如此不识抬举,“哼,章四,你再简述一遍!”
“是,大人,”章四眼珠一转,“禀大人哪,小的是扬州城里的住户,前些日子小人浑家吃了沈家粮铺里的霉米,竟然一夜之间去了半条命,小人第二天忙去沈家药铺抓了药,浑家吃了之后立时毙命,那半天命也没了啊……”说完竟然在公堂上撒起泼来,放声嚎哭。
"大人,这沈家黑心肝的,竟然将小人浑家活活治死了!”章四边哭边骂,涕泪交流。
梅英嘴角一勾,示意下人将章四所说的浑家抬上。
众人只闻一阵臭味弥漫开来,几名衙役屏住呼吸将一具担架抬上来,一时间臭味更浓,连扬州知府陈惟都忍不住捂住鼻子。
拧着眉头,陈惟示意章四回话。
这家伙果然尽职尽责,这么臭的情形下竟然面不改色,扑到盖着白布的尸体上放声大哭:“我苦命的,竟然抛下我一个人走了,这可让我怎么活呀!”
沈衍皱眉,这尸体不知道死了多久了,眼见梅英满意的笑容,沈衍暗骂,看来从尸体上找证据是不可能的了,谁愿意去呢!
撇下兀自哭泣的章四,梅英示意将所有苦主都带上去。只见衙役和陈惟耳语了几句,一阵哭天抢地的声音猛然袭来!
数位衣饰杂乱的妇人奔走哭喊,都说沈家害死了他们的丈夫,几个恶声恶气的妇人见沈衍在场,直接拉住沈衍咒骂、推搡,更有甚者往沈衍脸上、身上吐口水!
场面顿时乱了,众多衙役冷眼旁观,沈衍处在争斗中心,这些都是老弱妇孺,更是在税银一案中被灭口船工的家属,她不能还手。
虽然沈家和这些船工一样都是被冤枉的但这些人却是因沈家而死。沈衍知道梅英打得就是让她受辱的主意。
她还手,沈家罪名坐实;她任由打骂,就是做贼心虚!
沈衍苦笑着闭眼,前世今生,两辈子都没受过的辱骂,很好,梅英,我记住你了!
“别打我家公子,沈家是无辜的,沈家没有杀人!”青童奋力挤进人潮中,一边大喊:“我家公子是好人,你们打错人了……”
他紧紧抱住沈衍,这个十四岁的少年一直跟着她,面对打骂、侮辱,却尽力将她护在怀里。
沈衍甚至能听到拳头击打在他身上的声音,他忍不住闷哼的声音,这个孩子不比她有武艺在身,沈衍眼睛有些湿润。
反过来将青童拉住,透过人潮,沈衍看到试图维持秩序的陈惟,看到满面怒容拉住邋遢妇人的景行,被群殴的沈家仆从,看到,兴致盎然的梅英。
猛地拔出贴身匕首,沈衍推开妇人,运起手腕射在扬州知府公堂的案桌上,匕首深深扎进木头,尖锐颤抖声音的不绝于耳。
一时间惊呆了众人。
不知是谁带的头,面前哭喊咒骂的妇人,一股脑跪在沈衍面前,凄凄惨惨地哭泣,再无一丝蛮横。
一位鹤发鸡皮、满脸褶皱的老妇人颤颤巍巍地跪在沈衍面前,浑浊的眼泪流进她干瘪的嘴里,一双因衰老而失去光华的眼睛哀求而痛苦地仰望着沈衍。
没有说话,她就已经为沈衍带来了围观百姓的怒骂。谁不知这婆婆家曾是军户,为了保家卫国,前后死了四位好男儿,只剩小儿子捡回一条命,如今却被沈家无辜杀死。
这婆婆名唤邓氏,在当地声望非常,大家都感念她的恩德,怜悯她的老弱,此刻她凄惨地跪在沈衍面前,谁拉也不起来,只一味流泪,众人义愤填膺,更有甚者,磨拳霍霍,忍不住想动手了。
沈衍早已跪下,细声安抚:“婆婆,沈衍知道你的苦楚,但是沈家绝对没有杀人!”邓氏的眼泪落在她手上,分外炙热。
“婆婆,今日大家都在,不妨与沈家做个见证,”沈衍朗声道,“税银一案尚未有定论,一个乔三也无法证明是沈家杀了人,更何况,皇上已经下令,此事正在追查当中,请大家静候结果!”
她暗暗用劲扶起邓婆婆,迫使邓氏不得不站起来,“婆婆家忠义为国,沈衍甚是佩服,想婆婆如此大义,必不肯冤枉了沈家。”
“哼,我看是你花言巧语哄骗婆婆,沈家杀了人又想不了了之,没有那么便宜!”满脸横肉的妇人忍不住指责沈衍。
“就是,就是!”
“沈家都是心肝黑透了的东西,婆婆可别给他们骗了……”
……
那群妇人又开始吵嚷,整个公堂乱作一团,陈惟早就躲在角落怕被波及,青童等人被身强力壮的大汉困着不能脱身。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仿若三百只鸭子在你耳边叽叽喳喳,沈衍心里愈加烦躁,她不是圣人,任由别人污蔑,相反,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那你们说怎么办?”沈衍忍不住大喝一声,“皇帝都没判沈家有罪,你们难道比皇帝都大?”
她声音不算大,景行却心领神会。
眼见陈惟事不关己,冷眼旁观,景行早就不顺眼了,这下大声吆喝起来:“扬州知府代圣上判决税银一案,煽动苦主无赖围攻被告!”
“扬州反天了,陈惟代圣上做主了!”
扬州知府陈惟冷汗一下涌了出来,谁不知道此案重大,陛下命查明真相,此刻还不到审理的时候,若是今天的事被宣扬出去,吾命休已!
“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把暴民拉开,快看沈公子有没有事,快去!”陈惟忙命令衙役上前。
他这个扬州知府能当下来,靠的就是不偏不倚,不沾惹派系。若是此刻沈衍出了事,京城的大人物肯定以为他已经站队了,后果,必然是一系列针对他的打击。
官位不保啊……陈惟暗恨梅英狠毒,为了整垮沈家,竟然连他也想拖下水,想到背后给他撑腰的大皇子,真是小人得志!
哄乱的公堂在如狼似虎的衙役面前,不堪一击。场面即刻肃静下来,沈衍面沉如水,衣服上都是褶皱,发丝凌乱。
见沈衍冷冷的目光扫来,陈惟面露恳求,沈衍冷哼一声,转身面对一直欣赏闹剧的梅英:“梅二,有什么招你都使出来吧!”
“沈公子果然快人快语,还不快把人带上!”梅英不以为意,“今天的好戏都是为你单独准备的,希望沈公子不要觉得无聊!”
见上来的都是沈家钱庄的顾主,沈衍玩味一笑,开口便道:“众位债主,沈衍知晓各位的来意,沈氏钱庄突遭劫匪,此事沈家已经报案,扬州知府陈大人会极力追查!”
为首一人曾是沈家的重要客户,他微微施礼:“不瞒沈少爷,鄙人与沈家生意往来不是一回两回,沈家信誉,鄙人十分相信。”
他苦笑一声:“只是此次沈家丢失了所有的纯银,数额巨大,大家实在担心啊。”
见沈衍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不禁尴尬道:“沈家家大业大是不在意这些损失,鄙人却不得不用这些银子,这可是我生意往来的凭证啊,更何况这些兄弟们还靠沈家钱庄的银子维持生计,人数有实在太多……”
“所以各位打算怎么做?”沈衍打断那人的诉苦,他说的沈衍也理解,可是沈家为了安抚众人已经将银子还了一部分,足够他们维持生意。
沈家向来不把所有银子放在钱庄,这是沈家的规矩,外人根本不晓得,所以丢失的也不过是一部分银子罢了。
“我们,”那人看了看梅英,下定决心说:“我们希望沈家能把银子还清,不然,我们就只好进府…”
“你们想抢了沈府?”沈衍诧异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对,还钱!也就沈府还值点银子,我们都知道沈家的产业早就空了!”
“沈夫人的首饰还能值点钱!”
……
这些人越说越离谱,沈家的下人全都义愤填膺,目眦欲裂,沈衍不禁冷笑,这就是人性的面目,永远利字当头。
冷眼一一扫过欲将沈家至于死地的人,沈衍嘴角一扬:“虽为一介商人,沈家顶天立地,从未有坑害百姓、鱼肉乡里之事!”
"相反,沈家曾开仓放粮、济世救人!自掌管漕帮以来,更是扫除劫匪、安抚良民,沈家区区商人,也知信义二字!”
沈衍眼望被害船工家人,“沈家抚恤金比朝廷少吗?沈家没给你们抚恤金吗?”
见那些妇人还要狡辩,沈衍一笑:“别说沈家杀了人,理所应当。此事还在侦查中,若不是沈家怜悯你们生计艰难,你们没有机会在这里吵闹,这就是世道!”
说的有些妇人脸色一红,却无法反驳,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死个人谁又在乎呢,一些妇人顿时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