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见无丘询问的目光扫来,沈衍忙施礼,谢无丘救命之恩,感念无丘竟然撇下如此重要的盛典,只为了救她而来,沈衍一时间心怀感激。
无丘见少年刚从生死边缘逃脱,平日矜贵公子的模样已经消失不见,可赞可叹。所赞者沈衍聪敏多智,果敢决断,关键时刻已经具备保命的基本能力,更兼之对人心的揣摩入微,竟能将江湖上闻风丧胆的屠手说的心服口服,这份本事若是放到佛门,不知要有多少人受此恩惠。
可叹者,少年多智,算透人心,也未必是好事。前路漫漫,但愿他能走的远一点吧!眼前的少年发丝凌乱,衣裳褶皱,眼里的神采却似乎能照亮整个天空,这是他第一次见沈衍彻底卸下伪装的样子,原来这般清透。
见沈衍感激的目光望来,无丘不禁笑道:“众生平等,衍儿此番也算是功德。”
白衣少年却幽然而叹:“唉,真是英雄暮年,气短哪……”他人小,模样又俏皮,见沈衍望过来,不禁探寻道:“你怎么能知道他这么多秘辛,把一个凶神恶煞的坏蛋说的五体投地,不但缴械投降,仿佛还把你引为知己,这本事真厉害,不如,教给我怎么样?”
沈衍见这少年模样讨喜,打扮不俗,自由不羁的风采更是为她所欣赏,看向少年的目光也和善了许多,“这还不简单,他的样子告诉了我一切!”
少年见沈衍神神秘秘的样子更是感兴趣,“快告诉我,快告诉我……”见无丘已经走在前面的背影,少年忙上前拉住无丘的袖子,“大师,你也想知道的吧?”
无丘微微一笑,不言不语,眼里的神采却是泄露了内心的想法,他却是对沈衍有如此能力感到好奇,若说表象可以观察,但是身份、人物、事件确立得那么详细,却是非凡人所及,即使是他也做不到了解得如此透彻。
那少年见此,更是催促沈衍,沈衍见路程尚远,刚刚又是不管不顾地被强掳而来,虽然在仪式末尾,但无丘丢下众人,独独来救她,在有心人眼里不知道被传成什么样子,最重要的是,那塔尖怪异的光芒只映射在她身上,若是被人看到,怕是要被当成怪物浸猪笼吧。
心里惴惴难安,沈衍正要思考对策,见这少年如此缠人,也不好扫了他的兴,罢了,水到桥头自然直,顺其自然吧。当下把对楚荆南的猜测娓娓道来。
原来楚荆南虽然捉了沈衍,刚开始却并未要杀她,不过是看到那簪子之后,神情挣扎才动了杀气,沈衍就猜想他也许本来的性格并非弑杀,而是那簪子有他惨痛的回忆,睹物思人,迁怒了沈衍。
更何况楚荆南一口一个本门重宝,面色却如此沧桑,如果他的门派当真如此强大,这簪子早就被抢回去了,又怎会让他单枪匹马地杀上山来,可见他的门派早就式微了。
“那你怎么确定他是魔门的护法呢?”少年迷惑道。
“你想啊,看他的样子肯定不是正派人士,而低一点的魔邪门派又养不出他这样功力高强的派众,若不是受了重伤,又走火入魔,恐怕我师父也只能和他打个平手吧!所以他的门派应该是传承又久,但又快不复存在的门派,应该是玄门,”沈衍老神在在地说,“他回不了师门,身手又强,想来魔门也不会放过这样的高手。”
“这么厉害啊,那你怎么知道他是屠手呢?”少年奇道。
“魔门向来跋扈非常,我说魔门的时候,他虽然不动声色,却十分不屑,所以他并未将魔门放到眼里,想他入魔门时日较早,魔门里争权夺势十分严重,他却甘愿被排挤而无动于衷,一头白发更是标志性的……”
“所以,”那少年接着说道:“魔门里数得着的唯有三护法之一的屠手——楚荆南了!”他得意洋洋,“我说的可对?”
“至于回魔门之后的事,只能希望他多保重吧!”沈衍心情有些沉重,这样一个削了无数人脑袋,被称为魔门“屠手”的狠毒之人,自己竟然对他生出些许怜悯之心,甚至有些共鸣,摇摇头,将不靠谱的心思甩出去,沈衍深深呼出一口气。
“嘿嘿,难道他的师妹真是定国公府的华晏夫人吗?”少年好奇道。
“嗯?”沈衍微笑:“这个我可从来没说过哦!”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年,那少年楞了一下就呲牙咧嘴地笑了,“咦,你刚刚说啥?我可什么都没听见!”见沈衍露出阴险的笑容,那少年忙追着去求而去。
沈衍落在二人身后,此刻正是暮色四起的时辰,白日里辉煌盛大的庆典已经结束,游人如织的场景也已经成了过去时,满目荒野中,条条小路蜿蜒而上,两旁新绿萌青,翠色欲滴。远处,辛苦耕作的黄牛晚归,炊烟袅袅,母亲呼唤调皮孩童归家的声音依稀可辨,给这冷清的佛门圣地镀上一层人间烟火气。
沈衍跟随无丘及景行回到法华寺的时候,清远已经在寺门等候多时,无丘吩咐沈衍好好招待景行,也就是那白衣少年,就匆匆离去。沈衍料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正好自己可以好好打听打听众人的反应,忙将处处好奇的景行拉回小院。
匆忙洗漱后,沈衍还没来得及问话,景行就一脸不怀好意地冲进来:“行啊你,沈衍,你现在已经是整个扬州城的名人了!”
沈衍心里一突,不会是最坏的结果出现了吧?
果然,下一秒青童就一脸焦急地说:“公子,不好了,顾大哥刚刚送来消息,现在整个扬州城都在说您,是真正的天命之子!”
“什么?天命之子?”沈衍震惊了,“这话是如何传出来的?”
“您不知道,当时很多人都看见您被佛光笼罩,却突然不见了,接着无丘长老也飞了出去,一时震惊之下,就说您是佛祖门下神童下凡,佛祖莅临,您去迎接了。”青童禁不住一叹,“谁知道,看见的人言之凿凿,未看到这番奇景的人为了显示自己与佛门相结深厚,都争相效仿,说佛祖更是专门为您而来,更有甚者,说天帝看见您都抚须微笑呢!”
“结果越传越离谱,简直把你小子说的是天神下凡,更有装模作样地吹嘘你就是天命之子呢!”景行毫不在意自己邋遢的样子,风流不羁地摇着折扇。
沈衍心里松了一口气,是传说就好,起码还有挽回的余地,否则,整个沈家都会随着这个传言而万劫不复。
没等她沉思,景行就凉凉地说:“我看你就别妄想了,历代帝王对这种事都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你这条小命马上就保不住喽!”
沈衍不由苦笑连连,问道:“定国公及陈惟大人怎么说?”
“定国公及一干大人都是惊疑不定,定国公在仪式结束后就闭门谢客,刚刚无丘长老已经在和他会面了,估计很快就有结果。”顾长风风尘仆仆地归来。
沈衍点头,“确定了那人身份了吗?”顾长风知晓沈衍的暗示,暗暗比了个手势。
吩咐青童带景行下去洗漱,沈衍坐在小院中,盯着茶香袅袅的杯子出神。比起前日刚来到法华寺的境遇,沈衍发现自己似乎把事情越弄越糟了,本来只有沈家之祸,与自己毫不相干,来到法华寺也是顺势而为,真正帮着沈家脱困的事似乎就从她主动接触定国公开始。
“难道这个天道根本不容我吗?”沈衍忍不住喃喃自语。
一旦“天命之子”的传言传到帝王耳中,自己的生命就真的到头了!
而在沈衍不知道的情况下,定国公安暗地里早就将法华寺的奇异之事,尤其是镇国玉玺与沈衍有联系的事,命人快马加鞭地密报至皇宫了。虽然面上摆出一副闭门谢客,避而不谈“佛光”的姿态,定国公心里清楚那“佛光”是什么,那可是镇国玉玺啊!
作为历代帝王的象征,镇国玉玺竟然独独选择了沈衍,意味着什么?也许这就意味着沈衍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皇城里那几派争来争去,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罢了。
即使不敢得罪沈衍,定国公也明白,这种奇闻迟早会传到皇帝耳朵里,与其为了不确定的未来遮遮掩掩,不如清楚明白地将此事件完整呈到御前,不但撇清了干系,还能落得清白忠心的名声。至于沈衍是死是活,就看他的造化了。
装模作样地与无丘语重心长地感叹沈衍命数不凡,定国公忍不住打听沈衍的命格,无丘见状却只是笑而不语:“今日贫僧多有失礼,只是当时间不容发,事情紧急,不得已早早离场,多谢国公体谅。”
定国公尴尬地笑道:“哪里,哪里。”
波澜不惊地走出定国公的院子,无丘面容沉静地对前来的法华寺住持颔首,众僧一齐前往佛堂商议,毕竟法华寺出了这样的祥瑞,沈衍又是无丘长老的徒弟,佛门也要拿出一个章程来。
在专门议事的佛堂里,法华寺住持清虚念了句佛号,说:“沈小施主是无丘师叔的徒弟,不知无丘师叔是怎样看法。”
无丘见众僧都想要个结果,面上无悲无喜:“出家人不理凡尘俗世,沈衍将来如何,佛门不应干涉,”无丘微微闭眼,“然,我佛慈悲,普度众生,此次又是佛门盛会,出现此等祥兆,正是佛祖显灵,光大佛门的机缘所在。”
“沈衍本是我的徒弟,本就与佛有缘,此子成就不可限量,佛广积缘,由此可见,沈衍正是我佛选中,我等凡夫俗子,不识佛之惠音,唯有遵从佛法。”无丘双手合十,“必要时候,或可庇佑此子,我佛慈悲,当度万世之人。”
众僧纷纷拜服,“阿弥陀佛。”
是夜,无丘将密信穿与京城,佛门态度如斯,皇家的态度又会怎样呢?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愿我佛慈悲,能助沈衍化解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