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常理,官家的院落应属主厅最是奢华精致,气派风流。然而司令府的点睛之笔却是莲园,连戏文都说:月光如水映白莲,云舞簪环,雾掩青鸾,好似九天云上神仙殿,好花好景年复年……
司令府建于二十四年前,昌平一战莫古扬攻下靖平统领了靖平六部,当时的风光无人能及,遂于白蓮大婚,听取风水大师罗云之言,在司令府东北方修建了莲园。四年后靖军内讧,白莲母子下落不明。莫古扬伤心难抑,一次决策失误大败而归,至此一蹶不振。靖平处于内忧外患中,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莫古扬早没了当初的斗志与雄心,终死于昌平之战。三年后徐定功寻回莫乔予时候才得知其母早在三年前就死在逃亡路上。
徐定功知道莫古扬已故的妻子白莲就甚是喜欢莲花,自白莲去世后,这莲园就被莫古扬封存起来,期间多少年不见天日。
藤佑谨自从入住司令府也不大走动,只是处理公务时候会在书房休息,而其他时间他大多还是会回征远。今日藤佑谨突然说要把这所园子腾出来,说他们需要一个相对自由的空间。她自然知道他对于这些日子两人相处谨小慎微内心十分不悦,可是这样大动干戈,心里总归有些忐忑。她只是随着藤佑谨一行人一路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皆是晶莹剔透的白,九曲回廊皆由玉阶铺成,绕过回廊一眼看见池水剔透如琥珀映着水底蓝色石子,池中心泉眼突突冒着水花伴随着雾气升腾,仿若进入仙境,则此湖又名云湖,池中有白莲,皎如冬雪……
苏绣被这应接不暇的美镇住了,呆立半晌,才听耳边一声嗤笑。
“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可爱。”藤佑谨满眼笑意。
苏绣瞪他一眼,那表情分明让她想起藤佑谨第一次带她出席宴会的情景,那时真是傻透了,她自幼贫寒,虽受过高等教育,亦是博览群书,然而那一刻的痴愣还是把她出卖了。无非是嘲笑她未见过大场面,苏绣微窘,又狠狠瞪了藤佑谨一眼。
藤佑谨憋着笑,还是闷闷的笑了两声。随即向穆真一交待道:“以后苏副官——还有你们,都随我住在这里吧。”
穆真一应了声,又说:“我知道了,马上吩咐下去,收拾几间屋子。”他还得想着如何应付徐定功,毕竟这是那个老头子下了功夫修整出来准备作藤佑谨与莫乔予大婚用。
方仲仍是傻愣愣的看着前面亲密的两人,又看看穆真一,小声凑过去问:“她是怎么来的?”
方仲满腹疑虑,一方面他是知道姚郑钧曾经带走了苏绣,而且是他默允的,另一方面苏绣为什么是眼前这个样子?难道是战乱中……
穆真一瞧了他一眼拉着他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这些都不是你我该过问的。何况你以为上次的事情佑谨不知道吗?不要试探大家的底线。”
方仲登时愣住了,心里七上八下,犹豫一下解释说:“我只是,不想他分心,罢了。”
穆真一听了瞧了他一会,很严肃地说:“你、我与司令自上次一战之后已算是生死与共,我这人向来执拗,认定了的事,跟定的人,犹死不悔。希望你不要让我为难。”
方仲停下脚步,琥珀色的眼睛看着花丛,神情寥落,淡淡说:“我有分寸。”
过了好一会才听方仲又小声说:“只是我这辈子从未如此犹豫不决过,从没有一个人让我这样心疼。”
穆真一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转身走了。
这边,苏绣与藤佑谨一边逛园子,一边聊着以前的趣事。这些年未见,两人积聚的话题好似几天几夜都讲不完。藤佑谨看苏绣步子渐渐慢下来,便拉着她在一处台阶上坐下。
天色已接近傍晚,金色的夕阳缓缓西沉,两人静静坐着没有出声。苏绣微微侧过头靠在藤佑谨的肩膀上,这坚实又不乏温柔的肩膀,总是默默在身后等她,护她,思及此心里幸福满溢,不禁满足的叹息。
“等到我们白发苍苍,我们还会一起看夕阳,像现在这样我倒在你肩膀上,真是世上最幸福的事。”苏绣轻声说。
“我们不仅要一起看夕阳,还要一起看日出,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一起做任何你喜欢的事。”藤佑谨的声音低低地,听得苏绣心里一阵温暖,想起自己来司令府已经有月余,却像只过了几天。
幸福来得太突然,苏绣恍若在梦中。害怕某一天醒来发现自己还是在那间小木屋,深秋的早晨清冷无比,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偎在炉边。
两人一直避讳的话题就是藤佑谨与莫乔予的婚期,苏绣不知如何发问,可是避而不谈当真不是办法。
“佑谨。”
“嗯?”
“你们,你和莫乔予……”
藤佑谨扶起她,笑着说:“这件事倒不值得一提,倒是我和你,似乎需要从长计议。”
“没与你玩笑。”苏绣懒得看他促狭的笑,头侧到一边。
藤佑谨扳过她的脸,仔细看了看,才说:“我倒要记清楚你这样子。”
苏绣问:“什么样子?”
藤佑谨大笑,又忍住了笑只说:“一切有我,你在担心什么呢?”
言毕揽过苏绣的肩,苏绣一时无话。过了好一会,藤佑谨才说:“这院子明日才收拾好,今天还是请苏副官委屈一下随我去书房了。”
苏绣粉拳一挥锤了他一下,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两人一起往回走。藤佑谨和她在一起总是喜欢作弄她,她喜欢这样的他。
藤佑谨带领一干侍从住进了莲园,徐定功以为两人婚期将近,十分欢喜,随吩咐部下开始张罗婚礼,然而莫乔予对于挑礼服,试婚纱的邀请熟视无睹,依旧每日去军中报到,毫不懈怠。
莫乔予这日去办公室拿文件,下楼时遇到正好上楼的藤佑谨和苏绣。苏绣把帽檐压低几分,跟在藤佑谨后面。
藤佑谨挪动一步遮住苏绣。
莫乔予冲他微微一笑。
藤佑谨说:“今日有些事务要忙,婚礼的事儿就如你意思办好了,不必询问我了。”说完正要走,听莫乔予说:“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藤佑谨微微一笑:“晚上我约了人,改日吧。”说罢两人匆匆上楼。
只留莫乔予一人站在台阶上,一身戎装反衬得她形影单薄,神情落寞,好一会才回过神继续朝下走,嘴角微微翘起,挤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
“乔予,等一下。”听闻身后有人喊,莫乔予停下来回头就看见方仲从楼上跑下来。
方仲从怀里掏出两张票,笑着说:“晚上庭庭有新戏,我好不容易弄到票,你和我一起去看吧,你有空没?”
莫乔予微笑地说:“我说你好些日子都没去看她,她倒是多次向我问起你。”
方仲挠挠头,不知道怎么回答,咕哝道:“我哪有空,藤佑谨现在跟——”下意识闭了嘴,方仲随即笑说:“死佑谨最近没放我假啊!”
莫乔予笑意更深,“哦?是吗。”
方仲嘿嘿笑了几声,心里不断腹诽藤佑谨,一边又愤愤不平,死藤佑谨为什么有那么多女人喜欢他。
莫乔予笑着瞧了他一会,才说:“我刚好晚上有空,那就一起去吧。何况,我们也好久没好好聊聊了。”
帷幕缓缓拉开,胡琴依依呀呀的拉响,一名青衣女子莲步轻移走到舞台中央,微微抬头,眉清目秀,樱唇轻启吐字如珠玑,声音婉转如黄莺,一颦一笑正好,原来是戏子入画,一生天涯。白庭庭本就生的出众,藤佑谨都曾说,只可惜了小姐身子戏子的命。此时她朱唇轻启,字字珠玑,一声声落在人心坎儿上,眼神掠过台下某处,只有短暂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