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地处靖平郊区,附近居住的都是家境贫苦的人,然而建城十几年,这里的路不曾翻修过。如今为了一个入学式才新修了沥青马路,还没有完全风干,却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要踏上来。本是炎炎夏日,骄阳似火,直射下来的阳光像烙铁一般仿佛能将这新修的路面晒化了。
征远校门口在马路十步之遥,此时门口停着许多轿车,本来场子就小,不一会儿就已经拥堵不堪。晚到的车就只能停在马路上。可是只要停一小会儿就会听到有人大叫:“奶奶的,轮胎粘在路面上了。”所以后来的车便都不敢多作停留,早早扶着车上的少爷、小姐下了车,便另去寻停车处。娇滴滴的小姐难免抱怨连连,锦衣华服的少爷也是面色不虞。
然而却有一处例外,这辆车上走下来两位青年男子,身材颀长,相貌出众,均是西装革履,在人群里很是扎眼。其中一名栗色头发的男子,眼睛圆而大,嘴色如樱,难掩眼底的雀跃,朝身旁男子笑,“佑谨,你瞧他们那军装真帅气。”
藤佑谨此时闻言看过去,院子里有几名一身戎装的征远军官在指挥车辆停放,军装的样式是西式的,不似绥北那么古板。谁说中央军样样都用好的?恐怕地方军才是各有猫腻,藤佑谨只这样想着,就没说话。
方仲也不恼,一脸新奇的左顾右盼,眼尖的瞧见从不远处车上下来的一位蓝衣黑裙的小姐,她不紧不慢地下车,长发柔顺的落在肩上,戴了一个白色的发箍,方仲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长的并不如何标致,顶多算是清秀,只是她的鹅蛋脸透着一种古典美,皮肤又白净,眼睛像一弯新月,嘴唇小巧而饱满,这个姑娘就算与影星相比也不会逊色。
方仲正盯着那小姐看,不妨她抬头看过来,两人目光相遇,她却没有恼怒,只是抿嘴微笑。方仲对她的印象立刻打了满分,不自觉向前走了几步搭讪:“小姐也是来报到的?”
蓝衣小姐微笑点头,“你不太像靖平人?”
方仲扭头看一眼藤佑谨依旧站在原地,只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方仲指了指几步开外的藤佑谨道:“我和我哥才从绥北回来。”
蓝衣小姐看了看藤佑谨,眼底露出疑惑神色,终只是点点头道:“我是靖平人我叫莫乔予,莫愁的莫,乔木的乔,给予的予,今天来报到,我们现在进去吧。”
方仲见她伸出的手,五指纤细,也微笑道:“我叫方仲,我哥藤佑谨。”三人于是结伴进了征远,各自去报到去了。
藤佑谨与方仲径直到了总务处,总务处长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学究,甚是热情的招待了两人。
“李处长,不必如此热情,您将住处告知我和方仲,我们自去安顿。”藤佑谨恭谨道。
李处长也不再推辞只说:“藤参谋的住处,我已经安排妥当,我现在就安排下属带两位过去。”
藤佑谨停了一会道:“我这次来,委员批准我带了一些随从来,本是用惯了的人便带了来,我已命他们留在征远三公里外的地方原地待命,特意来跟处长报告一下。”说罢,方仲递上一摞文件。
李处长翻看了几页道:“只是恐征远地界小,怠慢了您的爱将,只要参谋长不嫌弃,自是带着便是。”
藤佑谨道过谢就跟着侍从向住处走去,他们被安排在西北角,离阅兵场、马场、教室都比较远,是一幢米色三层别墅,周遭僻静但草木葱茏,几处红色蔷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佑谨,何必跟这个老头子这么客气。”方仲盯着那开车的警卫道。
藤佑谨也漫不经心地看了那司机一眼,“还是谨慎些好,虽然我们不惧那李立峰,也是念着司令的面子。”
方仲恍然,“傅易身边的红人李立峰是他儿子?”虽是问句,似乎答案已经确定。
开到黑色雕花大门前,那警卫员立刻下车去开门,然而这院子很久没有人来过,金色的锁面上锈迹斑斑,锁孔也被堵住了,半晌打不开。烈日炙烤下,警卫员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只听“嘭”的一声,锁柄应声而断。
方仲站在五步开外,一手执枪,稚气的脸上满是笑意,藤佑谨立在一旁也带着笑看他。那警卫员好不容易恢复镇定道:“参谋长,副参谋长早些歇着,明日小的再来接你们。”便一溜烟儿跑了。
方仲盯着大门边一小滩水迹,哈哈大笑。这人大约不敢乱说话了。
藤佑谨本是在绥北立了军功,却被“发配”到靖平,军中自有人为他鸣不平,方仲更是恨不能手刃了委员长身边煽风点火的小人。而藤佑谨接到调任靖平的文件之后,只是淡淡一笑。
征远的日子甚是悠闲,藤佑谨依然严格按校规规律作息,方仲却懒散成性,只是每日去应个卯就去寻莫乔予。方仲见到剪了短发的莫乔予,大为惋惜,硬是要求莫乔予再续起长发。莫乔予轻笑,“你倒是真像我的一个弟弟。”
方仲嘿嘿笑,“那么你是同意了,”随即又正色道:“我是庚子年十月生,如今整整二十岁,在古代男子二十岁就要行成人礼,我可不能算小孩子了。”他又瞧了瞧莫乔予道:“看你的年纪应该比我小,所以不要乱了长幼,以后叫我方仲就好。”
莫乔予巧笑着看他,“没想到你这般能说会道,果然在天子脚下就是不一样。”
方仲也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其实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叫我的小名,冬冬。”
这下莫乔予更是笑弯了腰,笑声如银铃,笑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可真逗,冬冬——”这名字故意拖长了音。方仲听来自是别有一种情味,也呵呵笑起来。
两人边走边聊着就走到了征远的大食堂,方仲看看时间道:“都已经中午了,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先吃饭吧。”
莫乔予点头,“我都饿了,我晓得你肯定饿极了。”方仲笑了,确实他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也有些饿了。找了一处靠窗的位子坐下,莫乔予点了菜。方仲喝了口茶问,“你点了什么菜?”
莫乔予抿嘴而笑,“我知道你必定喜欢吃。”
方仲不解,就听莫乔予笑着数到:“冬瓜,冬笋,冬菇——可不都是冬冬爱吃的。”
方仲刚含了一口茶险些喷出来,想了想也忍不住笑了。
方仲以为和莫乔予可以一直这样相处下去,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莫乔予渐渐不那么爱笑了,有了很多心事,却再也不跟他讲了。他的笑话也讲的越来越差劲,讲出来连自己都不想笑,莫乔予更不会笑了,方仲很沮丧。
后来连他也能瞧出莫乔予的心事了,只是他无能为力,只能装作不知。他写信回家,母亲都说他长大了,感到甚是欣慰。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成长的过程就是不断抱有希望又失望的过程,开始知道有些事是谁也不能说的,包括父母,包括佑谨,包括乔予。
方仲自前夜醉酒被穆真一拖回来,便沉沉睡了一天,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三天清晨。紧接着就接到一个让他措手不及的消息,何尚喜帅叛军往靖平边境逃窜,藤佑谨亲自率兵去边境平乱了。方仲听到消息立刻就清醒了,看了一眼侍从官问:“司令是什么时候去的,又有哪些人同去?”
那侍从官回答道:“司令与穆参谋率第二旅昨日傍晚出发。”
方仲想了想并没有接着问,心里想着不知道苏绣是不是也去了,居然没叫醒他。这时侍从官又道:“司令临走前特别叮嘱下属,等方参谋醒挂个电话给漠河军需处。”
方仲立刻下楼挂电话,心里算算时间此时大军正是到了漠河,电话那头传来藤佑谨的声音:“方仲?”
方仲说:“是我,我前日喝多了,你们怎么也没叫醒我。”
“不急一时。不留下你们,徐定功不放心,我也不放心。”
方仲心里暗惊,徐定功能在靖平截杀傅易,他有什么做不出来。又听藤佑谨道:“苏绣我已送去潍城,你寻个借口接应她。我和穆真一这边见机行事。”
方仲担忧道:“不知消息是真是假,你们小心。”
“放心,叛军已经压城,他没糊涂到拿我们的命换靖平一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