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绣穿着白色丝绸睡衣,隐隐可见玲珑曲线,此时坐在床沿将湿发拢到一侧,拿着毛巾轻轻擦着。忽然手上的毛巾却被一双大手接了过去,苏绣回首就看见藤佑谨立在身后,只穿了白衬衣,领口随意敞开着,黑发仍湿漉漉的微微有些凌乱却自有一种魅惑风流。
苏绣眸中含笑,看着被他拿去的毛巾道:“头发还没擦干呢。”
藤佑谨看了看手中的毛巾倒是覆在自己的头发上揉了揉,苏绣觉得他此刻的样子柔顺乖巧的像猫,不禁呵呵笑出声。
“只会傻笑。”藤佑谨看向她,如墨长发还有些微湿,柔顺散落下来,更衬得她肤色莹莹如玉,眼前的刘海凌乱的散开显出几丝狡黠,藤佑谨在床边坐下慢慢帮苏绣擦头发。
盛夏的夜色清凉如水,天空繁星点点,有一丝风飘进来轻轻掀起苏绣轻质睡衣的一角,周遭忽然安静下来,发丝上的水珠慢慢滑落下来。藤佑谨手很轻,很认真的一缕缕攒干她的头发,能感受到他平和的呼吸。苏绣想起读书时候,他也为她擦头发,只是总是扯到发丝,害她疼得直掉眼泪,两人居然还为了这件事吵了一架。她第一次看到阔家大少爷眼中有一丝委屈闪过,恐怕是第一次服侍别人。
藤佑谨揽过她的肩把她带入自己怀里,两人日夜兼程好不容易才赶到边境小城古楼镇,一路奔波不觉得,此时一放松下来顿时觉得浑身酸痛,疲惫不堪。苏绣心里想到赶到古楼镇的那一刻,看见远处天边烽烟弥漫未散,心中惊异,藤佑谨身为三军统帅,居然为了她任凭战火连天不管。她看藤佑谨时,他只是神色如常抱她下马。
苏绣现在想起,心中依然不知道是欣喜还是担忧,欣喜的是世间真有这样一个人愿意为了她奋不顾身;担忧的是她无可避免的将要成为他的软肋。但是这乱世怎能避得开风雨,想到日后这样的事恐怕还要更多,苏绣不禁叹了口气。
藤佑谨忽然道:“许子安手臂上的毒扩散的太快,战地医疗条件又跟不上,只能截了整个手臂。”
苏绣心中一滞,脑中闪现出许子安精瘦但灵巧的身手,炉火纯青的刀法——再也看不到了,眼眶一热就要落下泪来。虽然不过才相处几日,但是他本来可以好好的,只是为了她的缘故无端遭受这样的横祸。
藤佑谨说:“我一路上过来都在想要怎么将这件事告诉你,才能减轻你的自责和痛苦,可是没有办法。”
苏绣心中一动,眼泪落下来。藤佑谨掏出白色帕子轻轻为她擦拭眼泪,竟有几分自嘲,“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落泪。”
苏绣接过手帕擦干了眼泪,才问道:“已经截了吗?为什么不叫我去看看,毕竟我在这方面有一些研究。”
“是因为天气炎热伤口溃烂感染,如果不截肢,恐怕更危险。”藤佑谨叹道,“对他来说未必不是好事,你也别太自责。他为了你失去一条手臂,而我给他的远比你能想到的多。”
这样的语气没来由的让苏绣觉得难受:“是有什么比四肢健全更重要,做这样的决定是不是太快了?”
藤佑谨脸一沉,“事已至此,不放心你可以自己去看。”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们在这一点上始终存在分歧,藤佑谨的冷漠性子,对什么都浑不在意,唯独对她例外。而她自幼家贫,深谙世事艰难,自学了医更是有医者父母心的归属感。藤佑谨总说她思虑过甚,可她又何曾想这样,只是习惯使然。
发了一会愣,她还是换好了衣裳出门,决定去看看许子安。他们住的是一个三进的院落,苏绣住在最里面的厢房里,许子安疗伤应该在外院,苏绣寻了过去就见东厢房灯亮着,两名侍从守在门外,其中有一人苏绣认识,遂走了过去。
一推开门,就看见苏棋坐在床边,此时回头看了一眼苏绣,神色淡定开口道:“他刚做了手术,现在还在昏迷。”
苏绣低声问,“已经……截了……?”
苏棋点头,脸上一副哀伤的表情,“夫人早些回去休息罢,我今晚在这里看着他。”
苏绣点头,走出门一阵风吹来竟有些冷,忍不住拢了拢衣裳问侍从:“你们有没有见司令过来?”
两人摇摇头,苏绣只得往回走,走到房间门口见里面灯还是暗着,藤佑谨也不知去哪了。苏绣坐在廊下发了一会呆,可能是太累的缘故,苏绣居然在廊下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晨光熹微,苏绣揉了揉酸痛的胳膊站起来,腿脚都已经麻木。
“夫人已经起来了,现在用早餐吗,我去厨房拿?”苏棋走进来问。
“司令去军营了吗?”
“嗯,昨晚就去了。”苏棋出门往厨房去了。
苏绣来不及想更多,只觉得脚步虚浮,走进屋子坐了一会,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像是感染风寒的症状。苏棋已经端了早饭进来,苏绣只喝了一碗粥,刚放下碗筷就见方仲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院子。
看到苏绣像是松了一口气,走进屋又看到桌上饭菜都未动,便坐下来道:“我可真饿了,苏棋去看看厨房还有什么,端些过来招呼兄弟们。”
苏绣问:“你怎么也来了?”
方仲笑嘻嘻道:“我本是要去接应你的,可是临时有事耽误了。”又看了苏绣一眼接着道:“我就说许子安那小子可以嘛,不然佑谨不杀了我才怪。”
苏棋瞪了方仲一眼,“司令交待的事情,你都敢延误,这次要不是司令亲自去接应我们,还不知道出什么事呢。”苏绣闻言,看了苏棋一眼。
方仲停下来不吃了,“没有事罢?我就说怎么一个人都没看到?”
苏棋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苏绣道:“都去军中了,许子安刚做了手术在休息。”
“手术?”方仲大叫。
苏绣看苏棋神色凄然,低声道:“他中了匪徒一刀,刀刃有毒,毒性扩散只能截了右手臂。”
方仲一愣,丢下碗筷道:“我去看看。”
苏棋拦住他,“不用去了,让他好好休息,他休息好了自然就出来见我们了。”
这样的变故当事人肯定很难接受,苏绣也叹息道:“让他好好休息吧,你们吃完饭跟我去军中一趟。”
方仲垂着眼,不说话,现在知道事态严重了。
他们赶到军中直奔藤佑谨的军帐,此时自帐中走出两位老者,一身戎装,虽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目光审视了他们一番便走了。
藤佑谨本正专注的看着图纸,此时抬眼看了他们一眼又低头专注的看图纸。苏绣想如果自己跟着进去,方仲必定很尴尬,遂只站在帐外等候。方仲甫一进帐就觉得气压骤降,藤佑谨也不再看他。
过了好久,才听藤佑谨沉声道:“你怎么知道来了,你入伍时,我可跟你讲过军规?”方仲不敢说话。藤佑谨又道:“昔日,你屡屡违抗委员的命令,这都还算了,如今倒好连我的话都敢当成耳旁风。”
苏绣在帐外都感到一身寒意,藤佑谨的声音不大,可是十分具有威慑力,每个字都铿锵有力的砸过来。
方仲嗫嚅道:“我错了,甘愿受罚。”
藤佑谨不怒反笑,“你的事以后都由不得我管,从今往后军中就再没有你这个人。”
苏绣正待进帐,突然听方仲提及自己,而远处穆真一也走过来,心思转了转便去了偏帐等候。
方仲起先是害怕,害怕藤佑谨发火,可是如今他不发火了说出的话却让方仲醍醐灌顶一般清醒过来。他们可是生死之交,这么些年,方仲一想到就这样轻易被抛弃,忍不住怒道:“你可以为了你的女人让我们出生入死,我们毫无怨言,可是我也是男人,难道——”
“方仲,还不闭嘴!”穆真一打断他的话。
藤佑谨闭上了眼不看他们,“罚半年的月俸,都出去吧。”
穆真一拉着方仲径自离开了,苏绣怕撞见他们会尴尬便侧身往后面退了一步。他们走了,苏绣站在帐外,心中踌躇不知是进也不进。
苏绣正思忖间,帘帐被掀开,藤佑谨走了出来,心中恍若有事,走了两步才看见一旁的苏绣,蹙紧的眉头舒展开来,目光沉和,脸上有了一丝笑意,“怎么倒站在这里?”
苏绣见他脸上有了笑意,心中的犹豫和踟蹰统统散去了,夏日的傍晚,风都是温湿的,拂过她的脸,藤佑谨见她竟这样发起怔来,轻笑一声走上前握住苏绣的手。苏绣顿时只觉得:韶华易逝,青春易老。时光本不易,他们又何必这样相互为难,在这些琐事上荒废了大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