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佑谨站了一会儿,才又坐下。坐在对面的孟华玩味的视线扫过来,只见他微微眯着眼吸了一口烟,才慢慢按灭了烟。
这时大门被推开,侍从一手按在把手上,躬身等着。督军便走了进来。他一身藏青色戎装,扫了一眼孟华,视线便停留在藤佑谨身上,眼底神色不明。
室内两人见他进来,都站起身。孟华立刻笑着上前,一边伸出了手,“督军回来了。在下孟华,我们在大会上见过。”督军笑了一下,与他握了手。
藤佑谨只道:“藤佑谨。”他也是惯用西式礼仪,此时也伸出手与督军礼貌地握了下。督军嘴角微微勾起,看向他的目先却十分锐利。藤佑谨倒是神色自若直视他,眉宇间泰然分明。
这时门外又听侍从的声音:“薜医生您来了,快请进。”
督军微微疑惑。话音刚落,门已经被推开,一身灰色长衫的薜晋琛走了进来,张妈妈穿着蓝色碎花褂子紧跟其后。
薛晋琛径直走过来,“四少,丛南情况怎么样了?”
四少还未说话,张妈妈就已经插嘴道:“三夫人说正发高烧呢。”
四少闻言,抬脚就要往楼上走。走了几步似乎想起什么又回头嘱咐了一句:“徐副官,带两位去会客室等候。”一边先行上了楼,薛晋琛看了两人一眼也匆匆上了楼梯。
张妈却站住了,直愣愣瞅着藤佑谨,神色惊疑不定。待藤佑谨回头,她又立刻低了头慌忙上楼去了。
四少和薛晋琛走进卧室,就见李丛南躺在床上,苏映雪坐在床沿上,神色担忧。佣人端着一小盆水站在旁边,苏映雪正拧着毛巾,轻轻敷在李丛南额头上。
四少走上前,见李丛南小脸发红,手背上前触了一下,当真是滚烫,立刻肃目朗声道:“晋琛,快过来看看。”
薛晋琛提着药箱走过来。四少这才扶着苏映雪站起身给薛晋琛让出位置。他见苏映雪目光呆呆地,纤纤五指紧紧攥着他的袖子,指节发白。心中不动,禁不住轻轻揽过她的头让她靠在肩上,另一只手轻轻包着她的手。凑在她耳边:“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声音低沉而柔和。
苏映雪良久才眨了眨眼,呓语般小声咕哝一句:好奇怪。四少看着薛晋琛熟练地打开药箱,拿出体温计一应仪器。这都是他印象中经常见的动作,有片刻的晃神。收紧了手臂,抱紧怀中人。
好半天,薛晋琛才写了一张单子,将仪器整齐收好。站起身道:“四少,这烧一会儿就能退了。”说罢仍看着他。四少会意,轻轻扶苏映雪坐下,便和薛晋琛走了出来。
只剩苏映雪和佣人春雨,屋子里一时很静。风轻轻刮过,拂起苏映雪耳边的碎发,苏映雪这才抬起眼看了熟睡中的小人儿一眼。她慢慢抬起手,慢慢将两指轻搭在李丛南手腕上。不过片刻,又忽然收回手。一脸愁眉不展,轻轻拿过薛晋琛开的处方看了一眼。
他们在二楼的露天阳台上站定。薛晋琛想了想才说:“四少,其实这孩子的体质如何,我们早就十分清楚。他母亲怀孕时吃了太多若,这孩子能顺利出生都是奇迹,如今怕是渐渐显现出来了。要保他平安,还需下些功夫。且绥北的气候并不适合他,南方温和潮湿的气候才刚好适宜。”
四少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开口:“如果一直在绥北就没有好一点的法子保住他吗?”
薛晋琛沉吟片刻,“目前来说并无影响。但是绥北冬日至寒,夏日酷暑,早晚温差过大,只是怕日子久了对孩子身体成长不利。”
四少静静看着远处风拂过树梢,一阵轻响,淡淡道:“尽你所能就好。他们母子,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薛晋琛面色严肃,也没再说话。他本以为就四少的性子,孩子的死活他是不必要管的。但是只要是与苏映雪有关的一切,四少没有不紧张的,前些年对二太太亦是如此。可如今,也是不闻不问了。
两人沉默站了一会儿,四少又嘱咐了他几句便自去了会客室。
今日天气晴好,夜空中悬着一弯新月,静静的清辉流泻,暗蓝的天幕里几颗星子隐隐闪烁。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藤佑谨与孟华才走出了督军府。两人一路走着,孟华几次见藤佑谨回头,忍不住道:“藤司令,难道是想见见三夫人?”
藤佑谨仿佛没听到,径直朝门口走去,身后孟华的声音仍旧不依不饶:“三夫人确实是个美人,要不怎么能让我们叱咤风云的督军专宠这些年。”
藤佑谨闻言脚步一滞,只淡淡道:“既然孟司令有心告诉我,我虽无兴趣知晓,便也还是听了罢。”
孟华仔细瞧了瞧,只见藤佑谨面色还是淡淡地,一时没了兴致,只哈哈笑了两声,“我怎敢议论督军的家事,我们还是快些走罢,好为明日的宴会做准备。”
藤佑谨淡淡瞥了他一眼,慢慢朝门口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许子安的车在门口等他,藤佑谨上了车一言不发。许子安心中疑惑,不停地看后视镜。藤佑谨静静坐在后座,不知是不是车中太暗的缘故,他眉宇间的神色显得有些寂寥。
“去落花胡同。”藤佑谨忽然道。
司机有些措手不及,猛地刹住车,藤佑谨皱眉看他,“怎么了?”
司机连忙道:“请问司令,是要去落花胡同的姚总长府宅吗?”
藤佑谨点头,“对。”
司机重又发动了车子,夜色里缓缓朝落花胡同开去。许子安想了想,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落花胡同地处僻静,开了好一会儿才到,好在院子虽然很静,但还有灯光。
许子安率先下了车前去叩门,管家打开了门,打量着许子安。许子安便道:“姚总长可在家?”
管家朝门口的车子看了一眼,“请问是哪位军爷?可有拜帖?”
许子安看出这管家的谨慎,回身走到车边,小声说了几句。从藤佑谨手中接过一个银色的怀表,才又走上台阶,递给管家,“麻烦通报一声。”
大门重又关上,许子安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只听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姚郑钧一身常服迎出来,脸上是高兴神情。
藤佑谨也下了车走上前,“深夜拜访,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你。”
姚郑钧一手拍在他肩上,只道:“跟我还客气什么,走,进屋再说。”
待众人进屋在厅中坐定,姚郑钧身侧的金发美人忽然问道:“怎么没见着苏绣呢?”
气氛一下降下来,屋子里一阵静默。半晌,才听藤佑谨低沉的声音,“三年前苏绣被绑架失踪,我一直在找她。”
美人听了不禁露出悲戚的神色,“我以为苏绣没给我来信,是因为怀孕生子,没想到——”
姚郑钧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苏绣一定不会有事的。”说着又顿了顿,问藤佑谨,“这么说,她失踪的时候已经怀有身孕?”
藤佑谨放下茶杯,一手轻放在茶几上,五指收紧,眼底的痛苦神色一闪而过。而后,他只是平静道:“是。我今晚来找你,也正是为了苏绣的事。”
许子安此时站起身,走到藤佑谨身侧小声说了一句,便走去正厅门口站着。美人会意,也屏退了屋子里的佣人,便只剩下了三人。
藤佑谨将苏绣失踪的过程,尽量简要地跟姚郑钧和美人讲了。美人瞪着眼睛看着藤佑谨,他并不看她,只静静坐着。
姚郑钧知道自己夫人的火爆性子,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出声询问:“不知今晚你说的与苏绣有关的事是?”
藤佑谨仿佛在回想,一手轻轻拨动杯盖,“你可曾见过督军的三姨太?”
姚郑钧闻言,叹气,“见过一面,当时差点以为那是苏绣了。”
藤佑谨静候下文,姚郑钧慢慢道:“我当时也是十分好奇,但是既然是不能确定的事,我也不好张扬,更是连美人都没告诉。后来我寻了时机请了警署的旧友帮我查了查。这一查才知道,这个督军的三太太与督军自幼青梅竹马,成亲后便一直在绥北,她名叫苏映雪,已有一子。至少这些资料来看,她与苏绣并没有关系。”
藤佑谨听罢若有所思,好半天不说话。
美人追问,“可是住在城北的督军府吗?改天有机会,我定要见见这个三姨太,我见了便知道了。”
姚郑钧难得严肃道:“李督军手腕狠绝,这三姨太又颇为得宠,你不要轻举妄动,到时候牵连到司令。”
藤佑谨听了,只淡淡道:“见一面倒是不妨事。”又站起身道:“夜深了,我就不打扰了,我和子安回去还要准备明日宴会。”
姚郑钧一脸明了的神情,“那么明日见。”
姚郑钧和美人一直送到门口,看着藤佑谨和许子安上了车,车子启动,缓缓没入黑夜。姚郑钧这才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如今这局面,有些事还是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