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白色旧式洋楼里还是灯火明亮,别墅的门口有侍从站岗,楼里很静,落地窗前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脸上神情被玻璃上灯光的亮影遮挡住,隐隐约约看不清楚。站了一会儿,似乎也有些站不住,只来回在窗前踱步,不时抬头看看院外大门。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院外响起汽车的轰隆声,一眨眼间,一辆黑色轿车已经从高大的树影后面开进来。车子还未停稳,几个人已经打开车门跳下来。那落地窗前的身影闻声停住,往这边看了一眼,迈开步子快步迎到大门口。
“怎么样,有线索吗?”藤佑谨大步流星赶到门口。
许子安一行人立刻停下来,“没有任何发现。”刚说完就发现藤佑谨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许子安又补充道:“督军的人也正在四处搜查,绥北城今夜已经戒严,虽然是以捉拿间谍的名义搜查,但十有八九也是为了找夫人。我们刚才寻找的途中遇到了好几队人马,想来这歹人也跑不掉。”
藤佑谨沉着脸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我前几天让你盯的人呢?”
许子安只道:“我派了几个办事妥当的人跟着,但是她最近都十分规矩,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藤佑谨冷冷勾起嘴角,“她如果规规矩矩,那倒是不正常了。”说罢就抬脚往车子方向走去,边走边说:“去她的住处。”
车子开得很快,路经云熙路,绕过丽都,远远看见几幢青色小楼在树木掩映间。车子稳稳在其中一处别墅后面停下,为了隐蔽,只停在一棵大树阴影里。藤佑谨和许子安下了车,只见许子安打了个响指,一个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径直过来,许子安小声问,“人在家?”
那人低声道:“在,刚回来。”说罢就带着藤佑谨和许子安轻车熟路的从一处矮墙上翻进去。进了院子,那人只在一楼守着,藤佑谨和许子安悄悄上了楼,楼中很暗,只有二楼一间洗浴室开着灯,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两人刚站定,水声突然停了,许子安立刻找了一个隐蔽的位置躲进暗处,藤佑谨一手推开门闪身进去。洗浴室的门打开了,莫乔予穿了件睡衣,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慢慢走过来,在房门口停了一下,才拧开门进去。
她往前走了一步,向后伸出手想关上房门,只是她的手还未用力,门便已经重重关上了。莫乔予转过身,看到门后的藤佑谨,微微有些惊讶,随即莞尔一笑,从容道:“你见面的方式倒是特别。”
藤佑谨冷冷看着她,只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我只问你,人在哪?”
莫乔予顺手将毛巾扔到椅背上,又走到酒柜旁,取了一个杯子,径自斟满了红酒,悠闲地坐在沙发上,摇晃着杯子笑言:“我们好久不见,怎么你一开口就像是兴师问罪?”
藤佑谨走了过来,手衬在沙发背上,语气森冷,“我问你,你把苏绣藏哪儿了?”
莫乔予像听了笑话,哈哈笑了一阵,微喘道:“我没听错吧?苏绣?她不是几年前就死了——”话还未说完,藤佑谨已经走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襟,抽掉她手中的酒杯,“啪”的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莫乔予脸色变了变,还是恢复了笑容,“你问我也没用,我不知道,我如果有这样的本事,我又何至于此?”说着就要挣脱藤佑谨的钳制,可惜他手劲儿太大她挣不开。莫乔予挣扎了几下,忽然看了看他的手,抬头一笑,藤佑谨一皱眉已经感觉手上一轻。
莫乔予竟然松开了睡衣的带子,此时只剩一件空空的睡衣被藤佑谨攥着,而她一丝不挂地斜躺在沙发上,一脸笑意。
藤佑谨立刻别过头,解开自己的上衣盖上去。厚厚的外套堪堪盖住她大半个身子,莫乔予愣愣低头看着身上的衣服,直到额头被一管乌亮的枪抵着,她才抬起头。藤佑谨欺身下来,“你敢动苏绣一下,我必会十倍奉还。”
莫乔予自嘲地一笑,突然伸手捉住他的手,将枪口狠狠抵在自己额头,大声道:“你开枪啊,开啊,开啊!”声音到最后已经有些声嘶力竭,目光直直盯着藤佑谨。
藤佑谨看了看她,忽然语气平静了下来,“你想要什么,条件任你开,只要你放了苏绣。”
莫乔予神情古怪地看着他,凄然一笑,“这么多年你可曾仔细看过我一眼?我本来没想过要害谁,我不过就是爱上了你,我爱你有错吗?可是你对我做了什么,我以为只要你看不到苏绣,就会想起我的好。我以为日子久了,你总会好好待我。可是我等了这么多年等到了什么?一纸休书!我也不想害人,都是你们逼的。”说到最后因为心里堆积的怨恨,面容几乎扭曲,目光狰狞。
藤佑谨收回枪,看着她,“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我给你带来伤害,你尽管冲我来,放了苏绣,我任你处置。”莫乔予似乎觉得他的话颇为好笑,“你以为我真的有这个本事,在绥北一手遮天吗?”顿了顿慢悠悠道,“有人比我更想要拿苏绣要挟你。”
藤佑谨脑中飞快思索着,忽然跳出一个名字,是的,如果将这个人与他们在绥北的遭遇联系起来,所有疑问都迎刃而解。他也不再多停留,转身就要往外走,身后莫乔予忽然问,“那时候,你为什么没杀了我?”
藤佑谨的手已经抚在门把手上,闻言停下来,顿了顿才道,“我确实已经后悔了。”说罢拉开门就走了,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莫乔予一人孤零零坐在沙发上,泪如泉涌。
翌日,莫乔予照常去了丽都。才入夜,街上华灯初上,丽都的大门前车水马龙,莫乔予穿一身紫色镶钻晚礼服,面上化了浓妆,缓缓步入正厅。早已经有熟识的客人迎上来,莫乔予却远远避开了,直接绕到自己的单独更衣间。
这个更衣间平时都只有她一个人用,鲜少有人进来。莫乔予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才走到梳妆镜前坐下,随手拿了一个粉刷蘸了胭脂轻轻扫在两颊。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脑中还是昨晚那一幕,身上仿佛还有藤佑谨衣服的温度,还有那绝情的话。想着想着,莫乔予不禁扯了扯嘴角,那么,既然要下地狱,也要多一个人陪路上才不会寂寞。
此时,丽都大厅一角小豆子和暖红相对而坐,小豆子身侧站着聂虎,他正向小豆子汇报着最近生意上的事。小豆子听了微微叹气,战事吃紧,兵荒马乱的,出入各地都是重重关卡,最近的一批货也堵在了靖平。他们的生意也不好做,江爷最近正因此事发愁。
聂虎汇报完了便静静退至一旁,小豆子浅浅喝了一口咖啡,目光随意往舞池里看了看。暖红看见了,打趣道:“怎么,没见着哪个美人啊,一脸失落。”
小豆子笑笑,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敛了笑容,“莫乔予今天没来?”
聂虎道:“好像去更衣室了。”话音刚落就见莫乔予从后台走了出来,笑着和几个宾客打招呼。小豆子看了她一眼也没在意,就听身边的聂虎小声咕哝:“奇怪,黑子这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黑子是江爷身边的人,小豆子闻言抬眼看过去,正看到黑子指挥着两个人抬着一个大箱子往后院去。小豆子的目光在那箱子上停留了一会儿,“今天有货到?”聂虎几乎脱口而出,“没有。”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诧异。
虽然全城戒备已经有两日,但是这个所谓的间谍迟迟没有现身,绥北政界人士对此颇多微词。督军府上,书房内。李义深坐在上方,徐副官立在对面,“查到丽都附近线索就断了,属下觉得奇怪,就派人在丽都门口盯着。今天下午发现有几个神色鬼祟的人出入,只是进了丽都就跟丢了,因为丽都不少都是绥北的达官贵人,他们也不好明目张胆搜查,只得作罢。”
李义深站起身道:“那就去丽都一趟。”正准备出门,就听徐副官犹豫道:“督军,您不能去,下午六点总统约见商讨北方战事和军需分派事宜。”
李义深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已经五点四十分,没有时间了。一时站住了,就听徐副官道,“丽都那边,属下已经派了得力的人手去盯着,如果发现夫人的踪迹,毕竟全力相救。督军还是以大局为重。”
李义深面色不虞,“你倒是越来越会自作主张了,反而将我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徐副官知道督军十分紧张这个三夫人,心心念念想去找她,但一边又有总统的安排,国事当前不得不从,心情肯定不好。思及此,立刻连连赔笑,“属下怎么敢当这个家,是属下说错了话,该打。”说罢自己扇了自己一耳光。李义深淡淡扫了他一眼,放下帽子,走回到桌前,站了一会儿,顺手抄起桌上的烟灰缸猛地贯出去。
烟灰缸撞到墙壁上,“啪”的一声破碎裂开,玻璃碎片四处飞溅,徐副官吓了一跳,向后急退了几步才站稳。就听李义深淡淡道:“备车,准备去总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