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丽萍躺在床上,做了一个怪梦——
一处蹦级跳的山崖,宇文锦宇替上官丽萍系带子的时候以温柔无比的声音对上官丽萍,说:“现在,我给你系上带子,就好比你已经在你妈的肚子里了,这个不由你决定,就像这条绳子是我给你系的一样。等你离开高架,跳出去的时候就是你出生了!完全不由自主地向下疾飞就是你的一生!当然,也是我们每个人的一生!”
宇文锦宇说着猛推一把,上官丽萍就完全不由自己掌握地跳出了平台,往下疾飞,但她在极度恐惧中还能听得见宇文锦宇的话,说:“你看,人生就像流星一样迅疾,短暂,并非有什么重大意义;整个生命过程中,只有害怕是真实的,连痛苦和幸福都不一定!皮带探底就是人生结束,让你返回的已经是你的思想了!”接着,宇文锦宇狞笑一声,抽出大斧,说:“如果没有思想,说:“宇文锦宇斩向皮带,说:“人生就到这里结束了!”
床上,上官丽萍巨痛大叫,把还在隔壁做功课的宇文玉凤都吓了一跳,烦躁地一骨碌从椅子上跳下来拍打上官丽萍的房门叫,说:“你怎么了?我在复习功课呢!”
上官丽萍轻手轻脚地下床,打开衣柜,拿出一条干毛巾擦额头上的虚汗,猛然看见挂着整整齐齐的自己给宇文锦宇买的新衣服,伸出手抚摩起来。
上官丽萍一下子就判断出这个梦决不是什么好兆头。记得小时候老听妈妈说,如果梦见自己想找别的男人,就证明自己的男人打算找别的女人了。如果梦见自己的男人要杀你,就说明男人遇到可怕的灾难需要你的救援,宇文锦宇砍断象征生命的皮带,不好!
上官丽萍音容憔悴的出现在办公室,一开口就哭得泣不成声,说:“吴队长,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他?”
吴队长放下手里案宗,叫了一名书记员,说:“你,带上审讯记录本,跟我走一趟。”
“提审谁?”
“宇文锦宇!”
“哦,可原来安排的提审时间是——”
“就今天,现在!”
“是!”书记员又有些犹豫地望着上官丽萍,说:“那她——”
“证人!”吴队长说着已经走出房门,书记员与上官丽萍连忙跟上。
吴队长停下脚步对上官丽萍交代着,说:“你先在这等一会。”
上官丽萍点点头,眼巴巴地望着吴队长进了拘留所。
隔着铁栏杆看过去宇文锦宇已经变了人形,头发焦黄灰白,两腮瘪陷,颧骨高耸,扶着门框走进提审室时连吴队长也大吃一惊,下意识地伸手穿过栏杆要将宇文锦宇搀扶。
但宇文锦宇看来人一眼就低着头坐在水泥墩子上了,弄得吴队长一时不知还要不要提审。
一位看守见吴队长如此表情,才尝试着,说:“样子是不是大变了?”
“你们这里是怎么搞的?”吴队长问看守。
“他思想有很大的问题,从得知不准取保之后,就几乎不吃东西了,好几次都是所里下
了面,拉他出来喂的。”看守说
“我操!”吴队长看了看宇文锦宇,说:“宇文锦宇啊,你这样做不对啊!”
宇文锦宇毫无反应。
看守怕吴队长尴尬,说:“宇文锦宇!吴队长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轮不着你对我大呼小叫!我在用我最后的一点点力量来抗击司法黑幕。“宇文锦宇的眼睛
里充着血。
看守急了,说:“你要注意自己的态度!”
吴队长摆摆手,说:“你呀,宇文锦宇,你这样做对得起谁?不说你老婆,连我都对不起。”
宇文锦宇声音微弱但态度冰冷,说:“我果真该以诈骗罪在此关着不准取保吗?”
“那你喝点水,吃点饼干,我来跟你讲!”吴队长从看守手里拿来饼干和水,说:“我们原本
以为你是个人物,没想到你会如此窝囊!”
宇文锦宇一声冷笑,说:“你说!”
“一,检举你把抵债的汽车买了是不是事实?”
“是。”
“你记着,你说是的。二,我们问你车被卖到了什么地方,你告诉我们了吗?”
“我不说是有我的理由。”
“你没有说是不是事实?”
“是。”
“你记着,你又说了是。三,我们国家凡公诉罪退赃都不减罪你知不知道?”
“知道。”
“事是你做的,你没有退赃,也没有坦白配合,起诉你应该不应该?有什么黑幕可言?”
吴队长越来越严厉地问。
宇文锦宇无言以对。
吴队长放缓了语气,说:“不错,根据我们的侦察,车是司机骗卖的,而且也找到了,但我
们如何就能排除你不指使,不知情。一个司机把老板价值百万的汽车卖了,老板当时不报案,事后案发也不告诉司法机关,这可信吗?合乎常理吗?”
“那你们为什么不去找那司机问呢?”宇文锦宇问。
“你现在知道叫我们去找了?当初你为什么不给我们提供线索呢?”
吴队长摆摆手:“问他也没有用了。那个司机死了!”
“死了?”宇文锦宇吃了一惊,说:“怎么死的?”
“他卖了车后跟你说要回家的吧?”吴科长问。
宇文锦宇点了点头。
“骗你的!他没有走,而是到了你原来的副手申屠春雷那里去给他开车了,我们找到他的前一天,他开着车带申屠春雷一家三口去海口市玩吧,在万宁那里车胎爆了,车钻到山沟里,两死两伤,司机叫什么夏君吧死了,申屠春雷也死了,孩子,还有他老婆还好,轻伤!”
宇文锦宇站起来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说:“我当时就说过:‘也许只有上帝才配审判!’没想到上帝真的那么灵验!”
记录员听得眉目作色,早已放下笔来忘了记录。
吴队长当然不是第一次听说过,在许多重大案件的侦察审理中,都奇怪地出现过类似法律不能追究,天能追究的巧合,也当然相信这是真的,笑了笑,接着,说:“上帝忙上帝的,我们还得忙我们的。我就是觉得你老婆的证词像你宇文主席的所作所为,加上检举你的皇甫总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我说情,才同意给你办取保的,但,宇文锦宇,你也知道,不能给你取保就没有你该罚的地方了吗?”
“我早都知道是有人在借机报仇!”宇文锦宇叫道。
“报仇,也得有个欲加之罪吧?你宇文主席难道就不能理解吗?我也不好多说了,你还算是明白人!你要是这样自己糟死了,怕真的有人会笑话呢!把水喝了,谈正事吧。就算按还没有公布实施的新的《刑法》和《刑事诉讼法》的办案时限,我们调查三个月就得移送检察院了,明天到期,我今天来了。我敢说就算你将来当了国家的宇文主席,也不能说我违法办案。你还可以把你的冤屈都说出来,我都给你写在案卷里,但不给你取保不是冤屈,要说也是你得意时的过失造成的。不过根据新的《刑法》,你的罪名是可以改的,那就看你运气能不能遇到一个明白的检察官了。我也会把我们刑侦调查的意见写进去。凭你的本事,有了这次挫折也可以说是好事呢!我操,说得口干舌燥,我喝一口!以后做事情也别老以为自己就是如何了不起的英雄了,就算我们的领导,办案子还是要我们出面,我们还是要依靠下边,大家都是平常人,毕竟是平常人的天地良心,在保证你们这些英雄不互相掐死!你知道了吗,宇文锦宇,出来了你少不了请我吃饭!”
吴队长说到这里忽然扭头跑到门外扶着柱子就呕吐起来。
看守大吃一惊,连忙拿来一瓶矿泉水给吴队长漱口。
吴队长,说:“没关系,一个星期都没怎么睡觉了,都是在给这些英雄人物擦屁股!好了,你老婆这会还在外面呢,为你的事她可没少操心,我也就违反一下纪律,带她进来跟你聊聊,只要宇文主席以后出来别又把这当司法黑幕给批了!”说完就要起身往外走。
“吴队长!”宇文锦宇突然叫住了吴队长。
“还有什么事?”
“我想请你帮个忙。”
“说,只要不违反原则。”
“也许我的确是惩罚未足,该有牢狱之灾!不过,我女儿这几天就要高考了,我不想拖累她们,请把这个交给上官丽萍,我不见她!”
“这是什么?”吴队长低头看了一眼,说:“离婚同意书?”
“其实我早就该跟她离婚了,现在正是时候。”
吴队长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你们夫妻两以前怎么回事,但凭我对你老婆的了解,这张纸恐怕没什么用。”
“所以要请你帮忙,告诉她,有个人在帮我跑这个案子,她在这就不好办了。”
“她会相信?”
“你只要把这个人的名字告诉她,她一定会相信的——东宫雪梅。”
“好吧,我试试。”
“拜托。”
吴队长边走边摇头,说:“还真从来没替人办过这种事。”
上官丽萍拿着宇文锦宇亲笔写是《离婚同意书》,楞楞地望着吴队长。
吴队长被看得有些心虚,说:“快走吧,他是肯定不会见你的。啊?”
上官丽萍突然不顾一切,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说:“宇文锦宇——!”
宇文锦宇正被看守带离审讯室,突然听见上官丽萍的喊声,掉头冲向大门。
看守连忙拉住他。
宇文锦宇双手紧紧抓住铁栅栏,眼睛对着门外,似乎要滴出血来。
上官丽萍从公安局回家再次经过“柳安饭庄”时,不由下车来看看。只见低价出让饭馆的简陋广告牌就斜挂在昔日车水宇文龙的“柳安饭庄”门前,触景生情,真是五内俱焚。
上官丽萍走进空荡荡的饭馆,目光所及,不住地闪回昔日宾客满堂的景象。当目光最终
巡游到以前上官十五常坐的位子时,不由大吃一惊。
上官十五端坐在位子上,面前居然还象过去一样沏上了一壶香茶。
上官丽萍楞楞地站着。
上官十五缓缓起身。
司机悄悄来到上官丽萍身后,说:“上官总。上官先生已经坐在这等了两天了。”
上官丽萍默默走到上官十五身边,端起茶壶给上官十五续水。
水漫出了杯子,在桌上流淌。
上官丽萍突然放下茶壶,掩面跑出。
上官十五跌坐在椅子上。
上官丽萍一口气跑出门才站住,一边喘息一边擦着眼泪。
司机跟了出来,说:“上官总!”
“请你转告上官先生,我对不起他。”
司机满脸忧郁,说:“这回他真是伤透了心!海南的事不说,在内地投资的茶叶也全都种死
了”
上官丽萍大吃一惊,说:“怎么会这样?”
“谁知道,反正是山头也秃了,轩辕戚阳也跑了。”
上官丽萍震惊之下坚毅起来,说:“这事因我而起,我会负起责任来的。”
在等待检察官到来的日子里,宇文锦宇盘腿坐在茅坑的面前读书。
看守巡视过来向下观察着问,说:“这几天检查院就要提审了,你也不急嘛?看什么书那么津津有味?”
“前苏联作家索尔仁尼琴的作品。”
“哦?写的什么?”
“写的是到斯大司徒时期的监狱里的种种黑暗。”
“那人对斯大司徒是不是一点好印象都没有?”
“主要的还不是斯大司徒,最让作者不能释怀的不是专制的暴君们如何凶残,而是那些被
训练来看押‘人犯’的青年士兵近乎麻木地朝‘人犯’开枪。”
外边有人叫唤一声,说:“提宇文锦宇!”
看守跑过去问了问情况,回来打开大铁门,说:“检察院来了!我看来提审的检察官非常
年轻!当心他朝你开一枪。”
宇文锦宇感激地向看守点了点头。
洪检察官——一个小伙子一边吃着早点一边走进了提审室,好像并没有想到宇文锦宇已经坐在了里边,咋一相见还有点不好意思,说:“这个——”小伙子将没有吃完的早点包起来放到一边伸手翻开了卷宗,说:“这个——”
“我叫宇文锦宇。”宇文锦宇说。
“那你,说说你的情况吧。”小伙子避免了一上来的称谓麻烦。
宇文锦宇没有急着开口,而是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检查官。
宇文锦宇看到了小伙子腼腆的样子,心尖尖便颤抖了一下,看到小伙子不知该
怎么样称谓自己,而且肯定不是恶意,恨不能从胸膛里伸出双手来托护这个单纯的年轻人,他害怕这个漂亮的小伙子朝自己“开枪”,不是因为自己怕死,而是害怕看到索尔仁尼琴的悲伤在世纪末的天朝大地上重演。
检查官不知宇文锦宇为什么看着他不说话,下意识地正了正大沿帽,说:“哦,其实也没有什么要材料要补充的是吧?我看了案卷,事实实在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但证据上似乎还有些问题,主要是你到底知不知情,到底有没有指使司机卖车。我可以说完全相信你的轩辕述,我也不需要隐瞒自己的观点,但毕竟重证据啊!”小伙子尝试提醒宇文锦宇,说:“所谓法治社会,就是排除主观的推测强调客观的证据。你要尽量提出证据来。至于罪名,你要相信检察院。”
“我相信你!”宇文锦宇激动地说。
“那好,就这样吧。你回去再想想,还有什么补充证据需要提出来,有的话随时通知我。”检查官临出提审室还没有忘记带上那块吃了一半的早点,一出门就咬了起来。
宇文锦宇站起来目送小伙子离开,心里充满欢喜。
看守来押解宇文锦宇返回,问,说:“感觉怎么样?”
“很好!非常好的年轻人!”
“没有朝你开枪?”
“谢天谢地!”
“哦,你女儿考上了赫尔南大学,恭喜啊,你老婆明天就带她动身回内地,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上官十五也要走了,他最后巡视着这个饭店。
司机过来,说:“上官先生,该走了,这里去新加坡的航班一周才一班,别误了。”
上官十五点点头,又拿起抹布细心地擦去桌上的水渍。
司机,说:“放心吧上官先生,我会照料好这个饭店的。如果有人出个好价钱,是不是可以考
虑出让?”
上官十五摇摇头,说:“不租,也不卖。除非上官小姐——算了,就算我在这留个纪念吧。”说着随手熄灭了桌前的灯。
夜机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