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人代表写的是他的名字,我们是合伙人,货是我做的,跟他没关系,要自首也是我自首,他根本就不晓得情况”
对方的语气顿时又变得轻松起来:
“这是你们公司内部的管理问题”
“吧嗒”一声,对方把电话挂掉了。
海关是一栋欧式建筑,主楼被左右两侧的裙楼包围着,大理石的墙面、淡米色的墙体把海关衬托着神气威严。正因为它与周边一堆平淡无奇的建筑格格不入,老李开着车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发现了它,当小车缓缓朝着主楼大门口驶去的时候,王斌突然喊过了过了,他看见缉私局那块毫不起眼的招牌挂在右边的裙楼墙上。
这是王斌第一次走进缉私局,如果不是东窗事发他还真不晓得海关的大门是朝那个方向开,更不知道缉私局原来还有穿公安制服的警察。一个中年人签收了王斌递过来的纸袋,里面装着书面情况交代和公司的财务报表。中年人旋转了好几圈才把纸袋上的那个细白绳绕开,他抽出材料快速浏览了一下然后头也不抬地说:
“这些货都是从国外那些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一堆洋垃圾!你们还有没有良心,这些衣服都带着病菌”
中年人把材料重新放进纸袋对王斌说:
“你先回去,我们会随时传唤你,随叫随到,晓得不?
中年人说完转身要离开房间,王斌连忙叫住了他:
“我想见见梁文宇”
中年人愣了一下,把已经转了半边的身子又转了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有点皱巴的信纸递给王斌:
“见面你就不要想了,我差点忘了,这是你们梁老板的留言”
王斌接过来打开一看,上面是一行简短的字。没错,是梁文宇的笔迹,有点潦草,有些笔划上还露出了圆珠笔油墨不畅留下的空白划痕,显然是不假思索之后的快速下笔,乍一眼瞧上去,就象看见一位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但是这个陌生人又在某一个时刻似曾相识,笔迹和文字是一个人真实魂魄的具象,梁文宇一直以来那张略带忧郁的脸很快就浮现了出来,留言是这样写的:
“我知道这个决定没有跟你商量你会很生气,但是公司的局面是我造成的,这个责任应该由我来承担,而且公司不能没有你,事情结束后我们再见!”
两只手端着这张薄薄的信纸反复看了好几遍,王斌还想从中看出点什么来,但是这几行文字意思明确没有任何隐晦之处。不晓得为什么,王斌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梁文宇之间之间横亘着一座山峰,这座山峰高耸入云,在无数次的探寻中似乎已经找到了攀爬的路径,但就在踏上一脚的时候,它很快就消散在云霭之中,令人茫然不知所措。把残忍和罪罚独留给自己的人也是自私的人,王斌只能恶狠狠地发誓,你可以逃避这个世界但是却逃避不了我。
从省城回来后,王斌给黄市长的秘书打了一个电话说,个体私营经济协会遇到了困难,是有关经济发展的环境问题,能不能把黄市长的家庭住址告诉我,我要登门当面汇报。秘书在电话里说,市长的家庭住址是机密,我不能告诉你,你有事情我可以帮你预约一下到办公室去找他。王斌哦了一声说那好的,有需要我再联系你。放下电话,王斌把老李叫过来吩咐,从今天开始你就到市政府去报到,我告诉你黄市长的车号,你的任务就是跟踪这辆车,从早到晚,这辆车到哪你到哪,然后把黄市长的家庭住址搞清楚。第三天上班的时候,老李就过来回话:黄市长的家庭住址我搞清楚了。
当天晚上,王斌借了杜老板的那辆奔驰,老李一路就往市委大院里开,站岗的武警看见是辆奔驰很客气地探下头来问:请问你找谁?老李指着后排的王斌说,市个体私营经济协会的王会长有工作找黄市长汇报。奔驰车里的王斌一言不发朝武警点了点头,武警问老李,黄市长住在几栋几号?老李赶紧回答:怡园六栋七号。嗯。武警点了一下头挥手就让奔驰车通过了。市委大院寂静安详,池塘里面传来高高低低的蛙鸣,恰如王斌此时此刻的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这种做法究竟是否有效。但是当他四下打听才晓得海关缉私局的魏局长曾经是黄市长部下的时候,他觉得应该赌一把,这就像做生意一样有时候就得靠碰运气,况且这一切都是为了梁文宇,要救人你就得想尽一切办法动用一切手段,这样的自我安慰为王斌壮了不少胆色。
车刚在怡园六栋停下,透过车灯看见黄市长和夫人一身运动休闲打扮从楼里走了出来,王斌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去大叫了一声:黄市长。黄市长抬头一看就笑了,哦,是小王。王斌笑嘻嘻地连忙点头,黄市长您先溜溜,我在车上等你回来。黄市长摆了摆手,走,一起散步吧,你们这些人啊,天天来找,办公室里面可以谈嘛,晚上都不让我清静一下。王斌嘿嘿笑着:市里面少不了您啊,您不开口说话谁也不敢动啊。黄市长脸上闪现过一丝得意之色却又嗔怪到,小王你别瞎拍马屁,你是个私协会的会长,讲话要注意,有什么事就说吧。市委大院有一个湖,湖畔凉风习习,端午节快到了,硕大奶白色的栀子花开在夜里,浓郁的花香浮游在整个湖面,王斌一颗噗通噗通的心才略微平和了下来。显然早已经熟悉了这样的突然造访,黄市长的夫人默默地跟随在后面。听完了王斌关于整个事情的叙述,黄市长的脸色凝重起来,他语气严肃地说,小王,走私可是犯罪行为,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你们公司怎么能做这个呢?你还是个私协会的会长,这个头可带得不好。王斌接上话说,市长,我知道错了,今后再不做了,就请您帮帮我,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黄市长没有做声,只是甩开了两只臂膀,气宇轩昂地快步疾走起来。王斌往后退了两步,走在黄市长夫人的身边低声说,嫂子,端午节快到了,我带了一点粽子,您给保姆打个电话,我给您送家里去,你们先去散步。黄市长夫人一边拿出电话一边说,王会长,你这么客气干什么?电话打完了,王斌走回到怡园六栋门口,从车上拿出一个粽子礼盒送到黄市长家里,开门的保姆是个细妹子,王斌嘱咐道,请黄市长亲自打开。
细妹子点点头说,我晓得。
粽子送出去三天了,还是没有海关那边的消息,王斌心里开始嘀咕个不停,难道是没有看到?难道是没有发现礼盒里面的秘密?早知道就应该守在门口等着黄市长回来的时候再送了。到了第五天的时候,王斌就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了,他想给秘书打个电话问问黄市长这两天都干了些什么,会见了什么人?去了一趟省城呢还是给什么人打了电话?正当他几次想拨通电话的时候他又放下了,这样的问题会让秘书觉得可疑和可笑。王斌又想再去一趟黄市长家当面问问,但是这个打算很快也被他取消了,市长的家可不是有事无事都可以上门的街坊四邻。王斌开始喝功夫茶。温杯、洗茶、过滤、闻香、沏茶,铁观音淡黄色的茶汤终于散发出清雅的气息,文飞一套娴熟的动作看得王斌有点发呆,专注和投入的确可以令人忘记烦恼,哪怕是极其简单和机械的重复,但是王斌始终没有尝试的机会,因为他自己摆弄起来总是会忘记其中的某一道程序,这样泡出来的茶就会气息阻滞,香藴散发不出来,喝起来也就索然无味了。这个过程每次都由文飞代劳了,王斌把茶杯放在嘴边抿了一下,眼睛微闭上问了一句:
“你说黄市长会帮这个忙吗?”
文飞不急着回答,他把过滤杯中残剩的茶汤倒在茶托下面,又给泡碗里加了一点开水把壶放下之后才开始说话:
“如果不肯帮这个忙,秘书第二天就会把礼盒退回来的,别急”
就在这个时候,王斌的手机响了,仔细一看是省城区号的来电,他赶紧按了一下接听键,里面传来了梁文宇的声音:
“缉私局要我回家等待处理结果,你让老李跑一趟来接我吧”
梁文宇的声音很清晰,甚至听不到呼吸之间频繁的交换,就好像刚从飞机上下来一样,没有被过多的行李所拖累,保持着一个优雅平和的状态。听到梁文宇的声音,王斌的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心头涌上一阵悲怆,他的眼泪突然就不受控制流了下来:
“你等着,我来接你”
归于平静和富有秩序的日子重新降临在宏盛实业有限公司每一个人的身上,毫无节奏感的机器永远都是一个腔调的轰隆声,除开定期的检修时间会带来一个短暂的安静之外,车间里差不多二十四个小时没有任何变化,乍然听来实在是枯燥之极。但是,这在王斌和工人们听来这却是旋律丰富、节奏明快而又鼓舞人心无比美妙的乐曲,再加上每个角落里堆满的各种颜色、各种面料的纺织品散发出来的那股特殊气味,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这就是命中注定安排好的一切,不需要更多的想法和改变,只需要永远如此周而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