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老板走进建设局邓局长办公室的时候,王斌和邓局长正说着一个什么笑话,也许这个笑话是邓局长自己讲的,正为自己绘声绘色的表演洋洋自得,他笑得眼睛都眯着了一条缝,头仰了起来朝向天花板。缓慢而谨慎的敲门声响了好几下,才从邓局长逐渐放低了的音量当中传过来,王斌急忙去开门,看见一个微胖的男人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邓局长从办公椅上站起来啊呀了一声,于老板来啦,快请坐。王斌把身子往右边侧了过去,微笑着说,请。于老板点点头走进来坐在了沙发上,王斌拿起一个杯子往里面倒了点茶叶,先在饮水机的热水口接了点热水,然后又在冷水口兑了点凉水,两只手捧着放在了于老板面前的茶几上:
“请喝茶,不烫”
于老板略微往前欠了欠身表示谢意。这会儿,邓局长没有说话,于老板就只好目不转睛看着王斌做完这一切。王斌正准备重新落座的时候,邓局长指着王斌对于老板说:
“来,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宏盛实业的王总”
于老板显然有点吃惊,他站起来和王斌握手之时已是面露尴尬:
“哦,幸会,幸会,我还以为你是邓局长的秘书”
邓局长又是一阵夸张的哈哈大笑:
“秘书?我哪里请得起他?我给王老板当秘书还差不多”
邓局长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坐到对角的独座沙发上,把两只手臂高高抬起又重重地落在扶手上,好像放下了一个重物一般:
“于老板,说说你的想法”
于老板微微一笑:
“早就知道王老板的大名了,你如果能接手当然是最合适的人选,以前别人要接手,我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把我前期投入的资金加上利息一次性返还,没有商量的余地。但是,今天见到王老板,我的主意改了,只要你王老板能够摆平一个人,我的投资就可以做股加入”
原以为是客气而又锐利的彼此试探、原以为是小心翼翼的反复纠缠,原以为是刚刚开始的讨价还价,王斌已经设计了好几套应对的方案,但是惟独没有想到于老板会提出一个这样的想法出来,着实有点令人措手不及。王斌看了一眼邓局长,邓局长只好接过于老板的话:
“怎么搞得象黑社会一样,要摆平哪个?”
于老板没有正面回答:
“你们应该还记得几年前我在工地被打成脑震荡那件事,就是这个人幕后操纵的,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还不敢报案吗”
语气舒缓,表情平淡,好象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人和事。可是,王斌已经捕捉到于老板脸上浮现的一丝转瞬即逝的懊恼,这个神态就象一条受到了干扰的泥鳅,快速地在水面闪动了一下然后钻入泥中再也找不到了。
邓局长皱了皱眉头:
“你说的这个人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于老板还是话锋一转,没有正面回答:
“今天乘着这个机会,我干脆就全部和盘托出,这个人已经压在我心里几年了。他要求所有的钢筋、水泥和墙砖全部由他供货,刚开始的时候,这些物料的质量还过得去,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他提供的物料都达不到标准,如果继续使用将会后患无穷。在这种情况下我才拒收他提供的物料,而这样做的结果你们已经知道了”
看着邓局长和王斌都没有吭声,于老板停了下来,身子朝王斌倾了一下:
“你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被于老板这样近距离地盯看着,王斌不自在地左右晃了一下身子:
“你说”
于老板一字一句地念到:
“黄云峰”
听到这个名字,邓局长腾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脱口而出:
“黄云峰是黄市长的崽”
于老板没有看邓局长而是继续盯着王斌的眼睛:
“你摆得平吗?”
王斌以市个体私营经济协会的名义搞了一个新马泰考察团,服装批发大市场的老板们争先恐后地报名,三十个名额很快就报满了。王斌特地去了一趟市工商局的宿舍,他向黄云峰说明来意后,黄云峰谨慎地说:
“你们个私协会的考察跟我没什么关系”
黄云峰斯斯文文,宽阔的脸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说话字斟句酌,慢条斯理,如果不是于老板的言之凿凿,王斌还以为是来到了安安的班主任家里谈论她的学习成绩,王斌一时间产生了错觉,这就是黄市长的儿子吗?这就是以他老婆的名义开办的一家建筑工程公司,自己则是实际操控者的黄云峰吗?这家公司几乎控制了这个城市几乎一半房地产项目的物料供应。短暂的沉默很快就被黄云峰彬彬有礼地打破了:
“呵呵,王会长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没帮你们出过力,无功不受禄嘛”
王斌把茶杯从嘴边放了下来:
“黄科长,你在工商局虽然没有直接为我们个私协会服务,但也是有间接效益的呀,何况,考察什么内容和项目,也是请你去指导指导的”
听到此话,王斌觉得黄云峰想大声笑起来,但是他还是抿着嘴唇拼命压抑着,他把右手的大拇指稍微抬起来,其他的四个手指却在膝盖上快速地上下交替敲击。这种极不自然的谨慎和克制突然让王斌有了一种慌乱。的确,如于老板所言,这种人摆得平吗?
走出曼谷机场打开出口的大门,一阵闷热和巨大的嘈杂声就迅速包围了所有的人,高大的椰树无力地在空气中轻轻摇摆。尽管是刚刚从飞行了四个多小时的飞机中走出来,但是这样熟悉的天气和噪音还是使大家产生了一点错觉,似乎只是从国内的某一个北方城市到达另外一个南方的城市而已。正当大家略微感到失望的时候,一队皮肤黝黑的女子手捧一串花环就迎了上来。她们双手合十,把一串串奶白色小瓣页、散发着淡淡清香,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认得的花环依次套在了每一个人的脖子上,然后,这些女子转过身来朝旁边看去,大家于是便好奇地顺着女子的眼光看过去,一道明晃晃的光亮咔嚓闪动,一张需要付费领取的合影就拍完了,女子又转过身来嫣然一笑把脸朝向了下一位的游客。一位操着广东口音的男人举着一面脏兮兮的导游旗出现在大家面前,他夸张地伸出双臂高喊一声:欢迎各位来到男人的天堂!
曼谷之夜处处霓虹晃荡,车流不息。遍布城区一座座寺庙的屋顶在灯光的背景下勾勒出一道道暗色的边角线,因此无法辨明屋顶的颜色,只能依稀感觉到这个佛国的轮廓。刚开始令人不太习惯的是,车上的人群是从左边上下,而右边则是驾驶室,车上的人不得不把往常窥视车外风景的惯性视线做了完全相反的调整。但是,几次之后,就连这点小小的迥异也很快适应了,驾驶室究竟应该设在左边还是右边更方便一些?除了这一点微不足道的争论之外,夜色中浮游的一切和王斌在国内看过的所有城市无甚差异,只不过在高大建筑物之间突然会冒出一点类似于废墟的杂草丛,偶尔还会看到一些断壁残垣。这两者反复在众人的视线中交替出现,也许这就是曼谷的的原本面貌:光鲜和颓废相克又相生,两者相互排斥又相互纠缠,已经无法搞清楚究竟哪一个景象才是真相。这使得王斌想起了那个庞大的烂尾楼,自己精心布下的这个陷阱究竟能不能起到作用?他假借着看车外的夜景,在旁边黄云峰的脸上掠过几眼,黄云峰微胖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兴奋的表情,一道道光线在眼镜片上急遽滑过,眼球却一动不动、焦燥而执着地盯着远处,他显然不像车上的其他人已经被即将要开始的人妖表演所吸引。男导游自称是华侨的子弟,在泰国出生和长大,他解释说,都说泰国的人妖是穷苦家的孩子被生活所逼才做变性手术,这其实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大部分人妖都有从有钱人家出来的,如果没有钱根本付不起昂贵的手术费、后期的激素注射和药物费,成为人妖登台表演不过是他们的追求和梦想罢了,而且他们的寿命并不会很短,最老的人妖已经有八十多岁了。在泰国,没有人会歧视他们,政府还会为他们保留男女两种性别的身份,他们甚至可以和其他男人结成合法的夫妻。听到这里,老板们睁大了嘴巴哦哦地回应着,有的人甚至打听起来人妖采用何种姿势方便的问题,车上的人便淫邪地哄笑成了一团。远处的人行道上,有个被大客车急速甩在背后的女子纤瘦而弱小,她低着头一个人在走着,衣襟飘飘,脚上穿着一双暗红色的凉鞋。王斌一下子就愣住了,她似乎就是在海口见过最后一面的沈雁。王斌吁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又收缩了回来。
舞台上,人妖们高高的发髻周边插着各类闪耀的饰物,或是鲜红的旗袍,或是翠绿的连裙,居然个个面容俊美、身段婀娜,哪里还想得到他们曾经的男儿之身。纤瘦型的玲珑娇小,丰腴型的珠圆玉润,真正是令人眼花缭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