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曼谷到芭堤雅,中途还必须在几家商店购物,那些鳄鱼皮包和象牙项链一看做工和质地就知道都是假货,但是实在有点于心不忍去戳穿这个男导游,王斌只好陪着黄云峰走到外面抽支烟。购物完毕后,车继续往前走,沿路可见低矮破旧的农屋、黝黑干瘦的男女和漫不经心的忧郁,只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庙宇座座金碧辉煌,异兽牲灵的彩色塑身矗立在马路的四周,在整片整片的灰暗中时不时跳出来掠夺众人的注意力。黄云峰从车窗边扭过头来对王斌说:
“你说,人是不是对自己的现世不满意所以才向往来世?你看这些庙就是他们的来世,来世比现世还重要吗?”
王斌咧开嘴巴笑了笑:
“黄科长,你说的这个太深奥了,我不象你是个知识分子”
黄云峰“哦”了一声把身子转过来面向着王斌:
“我的意思是说,人应该是重视今天的日子呢还是应该重视明天的日子?”
王斌想了想回答说:
“我觉得都要重视,没有今天怎么会有明天?但是话说回来,如果都为明天而活,这人就太累了,不管是今天还是明天,都要活得自在一点”
黄云峰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谁给芭堤雅起了一个外号叫“东方小巴黎”这当然不是仅仅指随处可见的西方面孔,而是芭堤雅号称拥有全世界最自由的空气,连绵不绝的大小酒吧,各种不同风格的音乐。站在此地,如果不是海风吹拂头发,如果不是街头妓女的搭讪,王斌还以为自己是在看一部电影,这部电影所呈现出来的画面离自己是如此的遥远,甚至在想象的幻境中都没有出现过,就好像是去赴一次约会,无论是丑陋还是美丽,那个女人的真实面容都已经超过了预期,而自己今天就这样毫无准备地站在了她的面前,剩下的就只有忐忑不安。若干年前,芭堤雅不过是美国海军的一个临时补给站,慢慢变成了一个永远没有黑夜的不眠之岛。男导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们看见佛的眼睛都是半睁半闭的吗?那是因为佛看见了芭堤雅。黄云峰少有地哈哈大笑起来连声说,有意思,有意思。
到了晚上,男导游要领着王斌和黄云峰去欣赏芭堤雅最精彩的夜景。黄云峰以为是出海去兜兜风,一口就应承了下来,没想到出了酒店的大门坐上一辆敞篷机动三轮车,男导游用泰语说出了目的地,三轮车司机回过头来向王斌和黄云峰笑了笑用中文说出了“打炮”两个字。这两个字的意思在国内几乎无人不懂,居然连这个外国司机都学会了。王斌看了一眼黄云峰,意思是征求意见。黄云峰却朝旁边看了过去,嘴里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来,王斌就把眼色丢给了男导游。来到目的地下车一看,才发现眼下已经是一片灯红酒绿。嘈杂的爵士音乐被囚禁在酒吧之内,听上去沉闷而压抑,只有在客人进出大门的那个时候,被关押的音乐才会迫不急待地逃窜出来高声尖叫。男导游告诉王斌和黄云峰,这几条街上性交易全部都是合法的,街口那几个警察你们看见了吧?不要担心,不是你们国内抓嫖娼卖淫的,都是维持秩序的。王斌和黄云峰面面相觑,男导游说我们就去这里最好的一家酒吧。
看见有客人进来,站在门口的女人双手合掌表示欢迎,王斌和黄云峰也学着男导游的样子双手合掌表示回礼低着头走进酒吧。一进酒吧的大厅,他们就发现了和国内酒吧的不同,国内的酒吧除了各色啤酒洋酒之外就是桌子椅子,人们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起或者交头接耳,或者高谈阔论。而这里的酒吧显然不是为了喝酒或者聚会的,这里的座位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座椅都尽量地靠在墙边上,光线极暗,如果不是因为中央位置舞台上灯光的散发,很难发现周围座椅上的人。奇异的味道飘荡其中,这种味道在国内从来就不曾相遇,分不清是植物的气息还是动物的气息,如果非要界定只能用不知名的香水来称呼。王斌观察了一下,这些朦胧中的面孔三三两两分散在包围圈里,绝无大声的喧哗,手里拿着一支支小瓶的饮料眼睛却聚焦在了舞台上。其实,酒吧里面的人并没有大声喧哗的机会,舞台上正播放着劲爆的摇滚,挂在舞台两边的大音箱正随着爵士的鼓点有节奏地抽搐和颤动。但是,在这个幽暗得有点惶恐的空间里,就象刚刚遇见的不知名的香水一样,性感奔放的音乐不过是一个催情剂。精彩的部分来到,一个个上身赤裸腰间只穿着泳裤的女子鱼贯而出,她们的裤头上都别着数字,就象国内遍地开花的女模特大赛一样。
男导游想把王斌和黄云峰安排到前面靠近舞台的位置,说这样看得最清楚,黄云峰却摆了摆手坐到最远处的一个座位里,王斌和男导游也只好跟着坐了过去。舞台上的女子们面部光滑平整,在强光之下也看不见岁月的痕迹,身上的皮肤居然也白净细嫩,和马路上看见的泰国女子迥异。女子们称不上什么表演,只是一次又一次夸张地扭动着胯部从台上走过,她们当然不需要什么舞姿,需要的只是引人注意。她们会笑眯眯地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并且迅速地作出判断,台下究竟是哪一位对自己表现出了兴趣?她们有着阅人无数的经验,表情可以掩饰,肢体可以说谎,只有眼睛不能藏住秘密。如果发现了目标,她们会在接下来的几轮出场中锁定这个人的眼睛,直到这个人终于作出决定带着自己离开酒吧。
这样的发现对于王斌来说并不困难,这使得他想起来在夜总会唱歌的沈雁,当年她在台上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但是那个眼神是纯净的,而不象这里的女子,眼眸里闪动的是毫不掩饰的挑逗,现在想来好像已经是前生的往事,却在此刻的昏黑中逐渐清晰了记忆。女子们一个接着一个从舞台下来走到了座位里,台下出现了除开音乐之外的一阵喧哗,王斌看见女子们走到众人前面俯下身来,抬起双臂捏住两个奶子往中间挤去,很自然形成了一个沟状,几个人大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纸币塞进了女子的胸部,还张开两只手掌在这些女子的乳房上摸了又摸。女子们便把钞票从胸部拿出来塞进泳裤里面,又挪动步子走到了下一位。王斌看着,心里一阵隐隐作痛,这对他来讲毫无新鲜感,这样的场面在夜总会早就出现过,男人们一个又一个地走上台往沈雁的胸脯里塞钞票,每塞一次,就好像是那些男人们往自己的胸口打上一拳。这种感觉已经遗忘了很久,今天再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王斌才发现这种痛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身体。它只是潜伏着,躲藏着,象个间谍一样随时可以作出破坏。几个女子走到了王斌面前,王斌竟然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把走到最前面的那个女子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又叫上第五号女子坐到黄云峰的身边,王斌观察到,黄云峰的眼神和第五号女子交汇过好几次。对于王斌的擅自作主,黄云峰果然没有表示反对,男导游见状立即叫过来一个中年女人耳语了几句,中年女人又俯下身来和两个女子耳语了几句,两个女子马上起身去了舞台后面,等到再出来的时候已经穿好了上衣和裙子。
过了午夜时分,四周的喧嚣仍然没有休止的意思。人潮如涌,海风中夹杂着不算太难闻的腥味,马路两边的酒吧里面外面都坐满了人,桌上烛光点点、堆满了五颜六色的各类食物和饮料,街头妓女们和路人仍然在比划着手势讨价还价。男导游拦了一辆三轮车,五个人挤了上去,车斗内太小,两个女子朝着男导游哇啦哇啦了几句,没想到男导游一把扯过胳膊就把她们摁在王斌和黄云峰的大腿上,两个女子趁势就勾住了两个人的脖子大笑起来。坐了五个人,三轮车没有刚刚来的时候那样快了,发动机的声音沉闷而迟缓,步履艰难就象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王斌偷眼看过去,第五号女子把整个身体的重心都靠在了黄云峰的肩膀上,黄云峰只好吃力地挺直了他的腰身,把他微胖的肩膀向前托起以免在颠簸中被三轮车后面的防护铁拦杆硌到了后背。黄云峰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汗珠,他的左手被第五号女子压着动弹不得只好伸出右手时不时来擦一下汗,王斌却非常自然轻松地用两只手紧紧抱住了坐在自己大腿上的那个女子的腰身。
黄云峰的表现令王斌感到有一点暗暗的吃惊。黄云峰明显极不习惯,不知道究竟应该采用什么样的姿势来保持身体的平衡,即使王斌就在旁边作出了一个示范,但是他似乎紧张得没有顾得上往王斌这边瞟上一眼。这和众人传说中的黄云峰实在是差别太大了,这哪里象一个呼风唤雨、无恶不作、欺行霸市的公子,分明就是工商局里面一个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小干部。看着黄云峰这副窘迫的样子,王斌甚至开始怀疑这是有人对黄云峰蓄意的人身攻击。但是,于老板在说出黄云峰名字的时候那种闪烁其词的恐惧久久不能从王斌的大脑中挥去,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