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修改图，请大家多指教。”宋瑶瑶将图样发到每个人手里，回到自己座位上。
取代原先那个山坡的，是一处湖水环绕的小型景观会所。几何碎片组成的外形，大胆却又不突兀，在水面上闪耀生辉。
“星之碎片——请问这个景观会所是用来做什么的？”率先发言的是总监陈凯，设计部的核心人物，刚休完假回来。
“看天——星空、白云。”宋瑶瑶微微一笑，“或者发呆。”
齐云闻言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而四下则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你的设计倒是很有浪漫主义风格。”陈凯笑道，看着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意外，“只是轻钢龙骨整体玻璃结构的建筑，造价不小，成本会比原先的方案高出很多。”
“这个我明白。”宋瑶瑶看着他，目光从容，“作为刚涉足这个行业的新人，从商业化角度来看我可能缺乏经验，难以考虑全面，对于平湖的方案我只是提出自己的构想，并没有指望一定能被采用，但如果这样的修改通过并参与竞标，我至少能保证它是与众不同的。”
说完这些话时，宋瑶瑶的手心里都出了薄薄一层汗。说不紧张，那是假的，这是她进入公司以来第一份独立作业，她其实非常在乎。
陈凯点点头，笑容里竟有赞赏之意，一些同事看她的眼神也似乎有所改变。
只有慕逸阳仍低着头，不动声色地看着设计图。
这人，宋瑶瑶微恼地瞪着他，这人就是够深沉——明明都等着他说句话，他却一声不吭的，算什么嘛。
忽然间他抬首，目光正直直地望向她，猝不及防间，宋瑶瑶的心跳竟慢了半拍。
慕逸阳的嘴边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个修改定为二号方案，具体用哪一个，等预算部门做完成本核算后我会通知大家。”
“行啊你。”秦芳拍了一下宋瑶瑶的肩膀，“两天还真的搞定了。”
“被逼出来的啦。”宋瑶瑶微笑，“再说还不定通过呢，其实这个构思我自己心里也没底。”
“我相信你。”秦芳握拳冲她作个了加油的姿势，“再说慕总都把你的图定为二号方案了，说明还是有戏的。”
“希望吧。”宋瑶瑶耸耸肩望着她，“不过谢谢你一直这么支持我。”
“应该的。”秦芳意味深长地一笑，“我们是好同事嘛。”
“那个小丫头，哦不总裁夫人有点意思。”陈凯在慕逸阳对面坐下来，又扫了一眼后者办公桌上宋瑶瑶的那份设计图。
“你也这么觉得？”慕逸阳望着好友，淡然一笑。
“什么叫‘我也’？难道你对她有兴趣？”陈凯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应付老爷子，才把这么一只小白兔娶回家的呢。”
“说到哪去了。”慕逸阳调侃地扯开话题，“怎么每次一和你老婆碰面，智商就会暂时下降。”
“你是嫉妒我婚姻幸福。”陈凯气结，“不过这次回德国见到宋轶了，他最近就会到大陆来考察投资情况。”
“嗯，我和他通过电话了。”同窗多年，慕逸阳清楚宋轶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种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他的野心和能力不容小觑。
“你会帮他吗？”陈凯忽然问道。
慕逸阳沉默。
和宋轶合作，意味着他将离开这个他拼搏多年的地方。他倾注了多少心血和汗水，才造就现在如日中天的公司，从默默无闻的设计业新人到地产界无人不晓的慕逸阳，世人看见的是他构建出的一个又一个神话，只有他自己知道背后的辛苦和努力。
都说他一心想要脱离慕家，其实他只是想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做喜欢的事情，可又有多少人能理解他对公司的这种感情？
“我不知道。”半晌，他淡淡地回答。
没有慕逸阳的公司是什么样子，他并没有想过，也懒得去想。
慕逸阳不语，凝视桌上那份设计图。
看天——星空、白云，或者发呆。
他想起她轻轻的笑，从容的声音。
他只不过托齐云给了她一点暗示，她却明白了他的心思，交给他一片夜空。
“瑶瑶。”秦芳敲敲她的桌面。
宋瑶瑶抬起头：“有事？”
“要去会议室啦。”秦芳狐疑地瞅着她，“你这两天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
宋瑶瑶吐吐舌头，站起身跟着她往会议室走，进了门才发现慕逸阳早就坐在位置上，看见有人进来抬头瞥了一眼，目光正好撞上她的，一瞬间宋瑶瑶急急地转身假装找座位，坐下来才觉得心跳得有些快——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无端地就觉得心虚，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会议的大概内容是确定平湖水榭的方案，和接下来设计部的工作安排。虽然自己的修改并没有被采用让宋瑶瑶有点小失望，但感觉却没有预想中的强烈。事实是，整个会议过程中她都觉得脑子里一片浑沌，难以集中心思。
偷偷往长桌那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慕逸阳今天穿的是套浅银灰的西服，质地上乘，而他居然配粉红色领带，可却一点轻浮的感觉也没有，只衬得他气质格外越发清朗。
切，自己家这位男人还挺风骚——宋瑶瑶在心里暗暗评价。
慕逸阳继续交待着工作计划，视线扫过四周，却在宋瑶瑶的脸上迟疑地停了几秒。
她在笑，他有些纳闷地发现了这一点，虽然她低着头，可那张娇俏的小脸上，分明有隐隐的笑意——有什么事情值得她这么高兴？
忽然间她抬起头，正好触到他的目光，于是她的表情一下僵住，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慕逸阳移开视线，嘴角却忍俊不禁地弯起，颊边浮现一个浅浅的酒涡。
两人的反应，完全落入另一个人眼里，余雅琴的目光从慕逸阳移向不远处的宋瑶瑶，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
“瑶瑶。”会议结束时，慕逸阳叫住正要离开的她，“你下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哦。”宋瑶瑶应了一声，仍然不敢直视他。
电梯在三十楼停下，宋瑶瑶深吸了口气，迈出步子。
慕逸阳关上门，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室内顿时一片安静，静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不好意思，有老同学过来。”慕逸阳抱歉地一笑，“等了很久？”
“还好。”宋瑶瑶微笑。
将茶几上的咖啡杯拿起啜饮一口，她平缓了自己的心跳，抬头迎向他的视线：“慕总叫我来，不是光喝咖啡闲聊吧？”
慕逸阳凝视她半晌，敛住调侃的神色：“你的方案没有通过，我很遗憾，但从我个人来看，我喜欢你的修改。”
“没事，我的设计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这个结果我早就考虑过。”宋瑶瑶洒脱一笑，“反正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
“你能这样想最好。”慕逸阳微笑，状似貌不经心地问道，“平日里和同事关系如何？和谁最合得来？”
宋瑶瑶有些狐疑地看着他——是她多心吗？
“和他们相处得还可以，其中秦芳最照顾我。”她轻描淡写地开口，暗暗观察他的反应。
“秦芳？”果然如她所料，他的眸光微微一闪。
“怎么了？”宋瑶瑶追问。
“没事。”他语气平静，“秦小姐能力还算不错的。”
“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宋瑶瑶缓缓站起身——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彼此间一陷入沉默，她就觉得格外心慌。
慕逸阳看着她，点了下头。
周五平湖水榭招标，公司高层基本不在，宋瑶瑶瞥了一眼四周，也打算跟风摸鱼，才刚跟柳岩菲聊了几句，电话铃声就突然响起，把她吓了一跳。
她深吸口气，拿起电话：“你好，设计部宋瑶瑶。”
“瑶瑶。”居然是陈凯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你现在马上到国际酒店的会场，记住不要和任何人说你的去向。”
宋瑶瑶听出他语气里有些急躁——他们不是在竞标吗，叫她过去干什么？她意识到事情有些蹊跷，于是挂了电话只拿了手机和车钥匙，趁没有人注意的时候闪进电梯直奔地下停车场。
急匆匆地赶到会场，陈凯已在外面等候，看到她就立刻迎了上来，把一叠文件递到她手里。
知返扫了一眼——居然是经她修改过的方案。
她不解地望向陈凯，他神色凝重地解释：“马上论到我们公司陈述了，你一会进去就只管讲你的构思，配套的资金预算和标书我们已经准备好，由慕总负责。”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宋瑶瑶暗暗吃惊——不是早就否定她的方案了吗？怎么又会有相应的资金预算和竞标方案？
思绪纷杂间走进会场，室内的灯光并不亮，只有演示的投影屏切换着画面。紧张的气氛弥漫在四周，每个人脸上都是毫不懈怠的表情。
慕逸阳看到她进来，微微一笑，示意她过去。
忽然间，她心头的沉重感随着那个微笑消失无踪，觉得呼吸都平顺下来。
她在他身旁坐下，他不说话，只是用笔在一些细节处圈点，如果她还以微惑的眼神，他则写下少数字句解释，笔迹洒脱大气。
他的袖口有一枚万宝龙的白金袖扣，十分别致，擦过她手臂时，有微薄的凉意。
他和她凑得很近，近的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不知为何，在这紧要关头，她心头居然有种温馨的感觉。
被点到名字的那刻，她正要起身，宽厚的大掌忽然握住了她的，只是迅速地握了一下，却紧得让她手指发痛。
她转过身，看见他凝视着她，笑容淡定温和，那一刻，她突然无比心酸，却觉得有勇气从身体四面八方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