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刚才突然的变故,端木玲头上的喜帕已经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她显然受惊不小,躲在墨无钦的身后,小脸惨白。
“雪月,把王妃扶到新房里去好生照料。”墨无钦轻握端木玲的素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安排丫鬟将端木玲带下去了。
“皇兄,刚才那刺客说的话,我们大家可都是听到了,你是不是该给在座各位一个交代。”
此时墨无钦脸上已没了平时一贯的温和,口吻显得有些冰冷。
二皇子一开口,在座的各位都将目光投了过去,礼部尚书的目光更是炽烈。
墨无凌唇角勾起一抹淡漠的弧度,自顾端起桌上的酒杯,悠然地抿了一口杯中的佳酿,这才开口。
“交代,你要什么交代?谦王府的护卫守护不利?刚才逃走的那个伎人相信大家都认识。”话说了一半,墨无凌抬眼扫了四周等着看戏的众人一眼,淡淡笑了笑,却是不准备开口了。
“谁呀,是谁呀?”宾客席上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蓦地,落羽国翰林学士洛七高声说道:“轩辕无痕,是轩辕世家的轩辕无痕,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整个府邸上下都被灭门了吗?”
墨无凌淡淡笑笑,这才开口继续说道:“没错,是他。当初我执法时让他逃脱了,今日他是来取我性命的,大家算是受我牵连了。刚才他见杀我不成,所以才出口污蔑于我。”
众人一听,觉得墨无凌此言倒也可以解释,当初轩辕一家由他亲自处决,他们之间算是有着极深的仇恨,轩辕无痕不可能为他所用。
墨无钦听完墨无凌的解释,便也不再步步紧逼,挥手让大家散去了,只是他落在墨无凌身上的眼神明显带着怀疑。
无痕从谦王府逃出之后,找了个角落将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不让鲜血滴在地上留下踪迹,这才匆匆赶回城西的庭院。
回到院中,他鬼使神差地推来了浅笑的房门。轻轻靠近浅笑的床,无痕在床边跌坐下来。
自无痕进屋来的那一刻,浅笑便已经醒了。从小的生活环境,她一向睡眠很浅。她微微睁眼,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将心中的警惕放下,重新闭上了眼睛。
“笑笑,你知道吗?我在这里碌碌无为,而我的仇人则每日高枕而卧,尽享荣华,我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为什么我这么努力地习武,却还是无法报仇,为什么?”
无痕看着乖乖睡着的浅笑,双拳紧握,面上凄切之色更甚。右臂上的鲜血浸湿了大片衣衫,无痕却像是未感觉到痛似的,只一个劲地对浅笑说着话。
“笑笑,我也曾有一个和你一般大小的妹妹呢,她也像你一样贴心又讨人喜爱。但是当她在我眼前遭受凌辱,当她喊着哥哥无助的时候,我却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她该是带着对我的恨离开的,她的哥哥那般无能,呵,连自己的妹妹都护不住呢。”
无痕的声音轻柔,伤感淡淡萦绕周身。浅笑依旧平稳地睡着,无痕刻意压低的声音似乎并未吵着她。
默默地听着无痕的倾诉,浅笑尽力忍住起身安慰的冲动。她知道无痕此刻想要的只是将心中郁郁排出罢了。
“你一定要快乐地生活,带上我妹妹未来得及享受的那一份,不断地走下去。丫头。”无痕伸手抚过浅笑的脸颊,起身离开。
无痕的背后,浅笑缓缓睁开眼睛,眼角沁出一滴泪水。
不会的,无痕哥哥,你的妹妹不会恨你。没有人是万能的,将一切责任负担在自己身上,只会让自己活得太累,总有一天会垮的呀。
右手轻拂过衣襟,浅笑怔怔地看着指尖上的那抹殷红,眼中划过一丝光芒。
无痕哥哥,受伤了呢。这样,让我怎么快乐?呵。
翌日清晨。
“无痕哥哥,快来尝尝我做的糕点。”
痕夕阁中,浅笑端着一盘看似很精致的糕点凑到了无痕的面前,眼中满是希冀。
无痕轻笑,左手拈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眉头轻皱了一下,无痕咽下糕点,开口道:“口感很好,很细腻,有股淡淡的荷叶芳香,只不过……厨房没有糖了吗?”
浅笑将目光从无痕的右臂收回,疑惑地看向盘子,小声嘟囔道:“不够甜吗?”说着也掰了块糕点含入口中。
无痕看着浅笑的动作,淡淡笑着,故作漫不经心地喝着茶。
“呃。”浅笑含着糕点,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满口的咸涩味,舌头似麻了一般。
“吐了吧,漱漱口,下次可别再把盐和糖给弄混了。”无痕重新倒了杯茶送到浅笑的面前。
浅笑吐出糕点,端起茶小口地喝着,脸上越来越红。本想给无痕哥哥一个惊喜,没想到却弄砸了……
搁下茶,为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浅笑诺诺地说道:“无痕哥哥,等你伤好,教我武功可以吗?”
伤好?无痕抬眼瞥了浅笑一眼,又不经意地扫过右臂,眼神黯黯:“怎么想起要习武了?”
“以前觉得有冰块保护我就够了,所以我也就懒得学了。但是,现在我想要保护别人。”
浅笑定定地看着无痕,目光坚定。再也不要看到冰块或无痕哥哥受伤了呢。
保护别人么?脑中快速地闪过往昔猩红的一幕幕,清晰得就像是昨日才发生一样,无痕扯起一抹苦笑,闷闷地应道:“好。”
本以为只是小姑娘家家一时地兴起,无痕起初的答应说实在的有那么点动容的同时也有些敷衍。
然而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无痕不得不专注起来。
他发现,在习武这一方面,浅笑颇有悟性,虽然从没学过武功,身上时常会多出些或青或紫的瘀痕,但是她那股劲头却是很足,和他伤好那时拼命练剑时的模样有些相像。
半个月后,无痕手臂上的伤基本已经痊愈,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疤痕。这种疤痕,无痕的身上有许多,多上这么一道也不嫌多。同时,无痕也从浅笑的嘴里听说了记恨要回来的消息。
第二天,无痕依旧和往日一样带着浅笑在后山练剑。蓦地,一道紫色的身影掠了过来,右手高高扬起,直接一巴掌招呼到了无痕的脸上,力道之大,无痕当下就跌倒在地,半边脸都麻痹了。
无痕伸手揩去嘴角流出的鲜血,从地上爬起单膝跪在记恨的面前,行礼:“主子,不知道属下做错了什么?”
“谁允许你教她武功的?”记恨伸手指向愣住的浅笑,眼中满是怒意。
“我……冰块,是我自己要学的。”浅笑跑到无痕的身边,小声辩解道,“冰块,不要责罚无痕哥哥好不好?”
“你闭嘴。”记恨狠狠瞪了浅笑一眼,红眸更显郁结,“我不教她武功就是不想她掺和到江湖,掺和到恩恩怨怨的事上,用得着你多此一举么?她自有我保护。”
浅笑愣愣地站在一边,一时忘了辩解,记恨虽然平时待她很冷淡,但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生气过。
“属下知错。”无痕张口想要辩解什么,当目光触及记恨的双眸时,不自觉地低头认了错。
“错,你的错大了。”记恨冷哼一声,命令厨娘将浅笑带回了房间。
浅笑的身影刚刚消失,记恨就一脚将跪在面前的无痕踢倒在地,冷笑着说道:“你还真是蠢,本来还想要再忍上一段时间再好好折磨你,没想到你自己找死。”
说完,记恨一脚踩到无痕刚刚痊愈的右臂伤口之上,脚尖来回碾了几下。
无痕额角青筋微微跳动,他可以明显地感觉到那里的伤口似乎是再度裂开了,有种衣服被血浸湿风吹过发凉的感觉。
“我不懂,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无痕咬着牙说道。
“不懂啊,一会儿我会让你懂的,现在嘛……”记恨狞笑一声,退后一步离开踩着的那只手臂,从腰间取出玉箫吹奏起来。
随着乐声的响起,无痕的眉头蓦地皱紧,四肢百骸犹有万虫啃噬一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麻痒中带着阵阵的疼痛,尤其是手腕脚踝之处,筋脉像是要被啃断一般。
原来,当初药浴时钻入体内的那些黑线是蛊虫。此情此景,无痕明白了记恨对自己施了蛊毒,但他不明白,记恨是为了控制自己,还是为了其他的什么。
“为什么?”无痕艰难地伸出右手,妄图拉住记恨的衣衫,被蛊虫侵蚀经脉的手不住地颤抖着,使不上半分力气,最终无力地垂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手重重落下,扬起了片片微尘,迷了他的眼,脏了他的衣。
“呵呵,这滋味如何?”记恨弯下腰,看着狼狈伏地的无痕,嘴角轻扯出一抹邪肆的笑容,面部却近乎狰狞。
“想知道为什么是吗?来,舔干净我鞋上的土尘,我就告诉你。”记恨将玉箫别回腰际,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狼狈的人,只觉得无比痛快,这种给了希望又将之狠狠践踏的感觉。
无痕默然,无力地伏在地上,没有动作。
“轩辕无痕,轩辕世家最为杰出,最具发展前景的人才……”记恨咬牙切齿地说道,一股仇怨自话语中泛开。
“你究竟是谁?我到底哪里招惹了你,竟让你如此恨我。”无痕敛下眉眼,低头将悲伤凄清都隐入阴影中。
记恨缓缓蹲下身来,伸手抬起无痕的头,强迫他正视自己。
“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可连条狗都不如呢,轩辕世家的骄傲,呵。”
“不许你侮辱我的家族!”无痕愤愤地撇过头去,避开那让自己颤抖的冰冷目光。
“都成这样了你还和我傲?”记恨用力将无痕的头掰回来,这力气大得令无痕的下巴几乎碎掉,“既然你那么想了解事实,那么我现在告诉你为什么。”
记恨另一只闲置的手缓缓抚上自己的脸颊,将脸上的白玉面具取了下来。
无痕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那与自己相似的面孔。
“惊讶吧?嗯?”记恨时刻注意着无痕的表情,见他脸上诧异疑惑的神色交织,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也愈发冰冷。
“或许……我该喊你一声哥哥。”伴着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记恨捏着无痕下巴的手缓缓下移扣住了他的咽喉。
“哥哥……呵,哥哥?好讽刺。你抢走了所有本属于我的东西,怎能让我不恨。就因为一双血瞳,那个女人就将我丢弃。我这些年受的苦,即使让你们以血的代价来偿还,也是无法磨灭的。
现在就觉得惨了么?啧啧,还太早了,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痛苦,身心俱毁的痛。”
弟弟?无彦?无痕怔愣着看着那与自己九分相像的脸孔,胸中的氧气越来越少却仍不自知。
“哦,对了,听说墨无凌是你的好友,果然和你一样无用呢,我还没认真动手就完蛋了。”记恨松开钳制着无痕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张人皮面具覆在脸上。
面具上那熟悉的五官,却深深地刺痛了无痕的眼。
无痕紧咬唇瓣,已然泛白的唇上渗出丝丝血迹,更显得面色苍白无力。
“这个惊喜还不错吧?”瞳孔不知何时由那妖异的红变回了属于墨无凌双瞳的暗灰色,记恨的脸上泛起一抹喋血的笑容。是地狱的恶鬼,是人间的修罗,嗜血一笑,惨淡了世间千般柔情。
“呵呵,记恨,记恨!”无痕右手猛地捶地,血迹缓缓渗出,将那一方尘土染成灰红,暗淡一如他此时的模样。
为了报仇,他抛却了所有的尊严和骄傲,俯首于他。现在,这刺目的事实却告诉他,他认为有恩于己的人正是他的仇人,而他所以为的仇人早已化入尘土!呵,多大的讽刺。
满是血丝的双眼归于平静,也许用呆滞更为恰当。那暗金色的瞳孔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阴翳,比之病入膏肓的苍老身体,甚至更为黯淡。
“现在知道当初整个轩辕世家中我为何独独留下了你吗?这种将仇人当作恩人,给了希望又被从高处狠狠推下的滋味如何?好受么?”
“杀了我。”
无痕整个人伏在地上,侧脸紧贴灼热的地面。落羽国的夏季温度烫人,然而他的心似坠入了寒冰深渊,冻得再也跃动不了一分。心,死了,恨,灭了。
闻言,记恨挺直脊背,转身离开,衣摆随风掀起,一袭紫衣愣是划出一道猩红的残影。
“想死?做梦吧。我还要好好欣赏你这个废人是怎么个活法,是怎么个生不如死。”
随着记恨的离开,无痕感觉自己被一个人扛起,似乎是往什么方向去。再然后,无痕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