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乞丐堆里混迹了好一阵子,无痕似乎已经将九族皆灭的仇恨抛却了脑后,似乎开始眷恋起这种艰难却相对轻松的日子。
这日清晨,无痕如往常一般披上夜里作被子用的破棉衣,随着季老他们走出这破草屋,到街上进行乞讨。
初开春的落羽国,空气中弥漫着厚重的草木泥土的气息,顺带还夹杂着落羽国独特的干燥冷意。自上次落雪至今,似乎已有三年的时光了吧,无痕摇了摇头,将两侧的乱发往脸上拨了拨,一心专注于乞讨之上。
“小姐,回去吧,你不可能离开纳兰府的,老爷也不会允许。”
“为什么?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有心仪之人,为什么还要擅自为我定下婚事?他答应过我的啊,不会勉强我,为什么?”
“小姐,忘了轩辕公子吧,他不是你的良人,更何况如今生死未卜,老爷也是为了你好。”
耳边突然传来了争吵的声音,那熟悉到铭记于心中的女声令无痕蓦地抬起了头,入目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几乎刺痛了无痕的双眼。
再次拢了拢头发,无痕拖着不便的双脚往边上的角落里挪了挪,弯下腰蹲在地上,任蓬乱的头发垂在脸上,遮去自己的视线,同时也遮去别人打量的视线。
“管家叔叔,你就当没看到我,让我走了好不好?”
熟悉的声音离得越来越近,无痕的心也渐渐地慌了起来,周围似乎突然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只有纳兰雪歌的声音在耳边响着,格外清晰。
脚步声逐渐远去,无痕抬头看向脚步声远去的方向。目光透过发丝的间隙,人海之中却没有看到那抹本该出现的红色身影。
无痕心中咯噔一声,转回头的瞬间,一只素手撩开了他的乱发。
“真的是你……为什么躲着我?”纳兰雪歌站在无痕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无痕,眼睛里有点点晶亮的光芒在闪动。
是泪光,为什么?已经三年了,还没忘掉我……吗?
无痕呆滞地看着面前的人,须臾之后,扬起嘴角无谓地笑了笑。
“你笑什么?”雪歌松开手,看着无痕的笑容,觉得格外刺眼。
无痕晃悠悠地起身,平视着纳兰雪歌,嘴角咧得更大了,伸手扯住纳兰雪歌左手的袖子,另一只手则拿着破碗伸到了雪歌的面前颠了两下,寥寥无几的几枚铜板在碗里发出几声单调的碰撞声响,似在嘲笑着什么。
“你做什么?”
无痕继续颠着手里的破碗,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躲?为什么要躲?早听说这沂州城内有一位‘绯衣仙子’,不仅人长得美,心地还特别善良,今儿个能遇到还真是荣幸啊。小姐,行行好,给点儿吧。”
“你……”雪歌趔趄着往后退了一步,无痕松开手,看着雪歌袖子上自己碰脏的地方,眼神黯了黯,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雪歌几番颤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最终只是扬手给了无痕一巴掌,捂着嘴跑开了。
无痕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蒙了,直到纳兰雪歌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这才反应过来。
“咝还真疼。”无痕摸了摸脸上被打的地方,慢悠悠地转身,往相反得方向走去。
对面的茶楼上,余悸将这一幕收入眼里,在桌上搁下银子,随即翻身从茶楼上跃下,追随雪歌而去。
雪歌一路呜咽着跑回自己的府邸,刚回房间不久就传来了神医前来拜访的消息。
师父这个时候来干什么?
雪歌草草擦了下眼泪,疑惑地抬头。
是来找我的?
看着门上映出的影子,雪歌一愣,随即掏过手帕将脸上的泪水擦了个干净。
“雪歌,我可以进来么?”
过了一会儿,余悸估摸着雪歌大概平复了点儿,这才开口。
雪歌心里有些感动,为师父的这份贴心,起身快速地打开门。
“师父。”雪歌的眼圈还有些红红的,“快进来吧。”
余悸轻轻叹了口气,迈腿走进房间,走到桌前坐下。
“师父,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将房门敞开,雪歌在余悸的对面坐下。
“哭过了吧?刚才……我看见了。说实话,无痕就是一混小子,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对他,听为师的,尝试着去忘记吧。”
雪歌轻声笑了下,泪眼之下的笑容显得那般脆弱。
“试过了……但是,办不到啊。师父,他……还望你能替他治疗一番,还有,不要让他知道是我让你去的。”雪歌轻咬下唇,眸中泛着晶莹的水光,却坚韧地不让它流下。
余悸递上帕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傻徒弟,那人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而心累?别压抑着了,哭出来吧。”
雪歌并没有接,微微闭目,“师傅,你也不小了,该成家了。等你找到了真正对的人,你就能明白了。”
“我才二十五,哪里老了?不过及冠五年罢了,你嫌弃师傅。”
看着余悸跳脚的模样,雪歌唇角微勾,她知道他是故意逗她的,心里感动,虽然并没有这个心情,但还是配合地笑了下。
“徒儿哪能嫌弃师傅,方才我所提之事,拜托了。”
余悸也不再废话,点头表示回应,就转身离开了。
无痕,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会等着你回来。
雪歌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落下,在他人面前伪装的坚强,一个人时,荡然无存,好累。
依旧是那条街,无痕紧了紧身上的破棉衣,快速地往乞丐窝里去。方才纳兰雪歌的那一巴掌,彻底打走了他继续乞讨的心情,已然学的堕落的心在这一巴掌之下,慢慢沉重起来。
匆忙的行走中,一颗石子突然打了过来,正击在无痕的膝关节上。无痕只觉得膝盖一麻,走不动道,上身因为惯性前倾,随即整个人跌在了地上。
“哟哟哟,瞧瞧这是谁?摔得真好看呐。”余悸一把折扇遮住笑得变形的脸面,迈步走到无痕的面前。
无痕没有搭理面前的人,缓缓从地上爬起。
始作俑者顾自笑得开心,完全没有意识到那令人摔倒的石子正出自于他手。
“无聊。”无痕淡淡丢下一句话,蹒跚着走回自己的乞丐窝。
懒懒地在干草堆上躺下,无痕闭目朝里,不搭理背后那兀自跟来的余某人。
“谁让你欺负我徒弟的,摔死你活该。”余悸一挥手以内力清扫出一片纤尘不染的地方坐下,气呼呼地说道。
“她叫你来的?”
想起雪歌的请求,余悸愈发气恼,但是还是选择了隐瞒。“你那么伤她,她如何还愿意管你?我自己来的。”
无痕无声地扯了下嘴角,不愿管了么?
“你说说你,对得起雪歌吗?手,我给你看看还有得治没。”
无痕无动于衷,只淡淡地回道:“不必了,我这样很好。”
“让你伸手就伸手,废话那么多!”余悸直接动手将无痕的手扯了过来。
原来有武功的他尚不及余悸,更何况是现在如一摊烂泥似的废人,没有几下挣扎,无痕的手就被余悸牢牢禁锢。
“你不在意,但我可不想让我徒儿为你焦心,给我活得像男人点,不然我不介意让你再废物一点。”余悸边把脉检查,边絮絮叨叨地念着。
无痕沉默地看着地面,聪慧如他怎会发现不了余悸话中的意思。
他,终究还是雪歌请来的吧。她,还是担心着我的吧,只是怕我知道是她而拒绝吧。
一时间二者无语,余悸仔细地把着脉,而无痕则是闭目假寐,以沉默接受了这份善意与关心。
浮生若梦,过往种种,或顺利,或惨淡,不过大梦一场,是时候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