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进林子,无痕手中长剑每一次的挥舞都带动着光影的晃动。
雪歌顺着身旁的树干缓缓跌坐在地上,她心心念念的男子就在几米之外,却恍惚隔了很远很远。或许是流下的眼泪迷花了双眼,又或许是剑身挥舞反射的光芒太过耀眼,雪歌觉得自己似乎在做梦般,只要一个动作,或许眼前的人又会不见。
无痕的警惕性一向很高,然而他并没有发现雪歌的到来。来人给他的感觉太过熟悉,熟悉到另他自我麻痹,只认为太过想念而产生了错觉。毕竟,他认识的雪歌还是当年心地善良,守礼规矩,行事得体的少女。那样的她,是该留在纳兰世家那金丝笼中的,是不会忍心抛下爹娘来如此遥远之地的。殊不知,那个她记忆中的少女早已踏入俗尘之中,背抵着树干,掩面看着他,默然流泪。
随着轩辕无痕的腾起,梓霄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残影,生生将四周的树叶打落下来。叶落而枝未损。
平缓地喘了几口气,无痕抬手欲收剑入鞘,低垂的目光触及前方跌坐在地的红色身影,手中长剑倏然落地。
无痕的身躯微颤,顾不及捡起落在地上的梓霄剑,转身就要离开,狼狈得很,无论是身,还是心。
“你,又要逃了吗?”雪歌扶着树干站起身,面上哀伤更甚。
雪歌的声音很轻,隔着几米的距离,传到无痕耳中更是虚幻得仿若错觉。但偏偏就是这样喃喃的一句话,令无痕再迈不开步伐。我很痛苦,雪歌她,又何尝不是呢?
雪歌朝着前方熟悉的背影缓缓走去,瘦弱的身子在此刻无风的林中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起来,雪歌的脚步声从背后逐渐靠近,每靠近一点,无痕就觉得呼吸变得更困难了些。
“你,不该来的。”终于,无痕开口。
雪歌苦涩地笑了笑,停下了脚步,弯腰拾起地上的梓霄剑,缓缓说道:“不该?那么什么又是该的?刀剑造成的伤痛可以治愈,而言语带来的创伤却会成为后遗症,不断地刺痛,终有一日,伤痕累累。你故作嘲讽冷淡地将我隔离在你的世界之外,这就是该的么?如此,我宁愿你痛痛快快地刺我一剑,让我一次性痛死过去。
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坚强,我做不到忍受你奚落的话语,做不到看你冷漠挺直的背影离去,那种折磨,好痛,好痛。不要,我不要再那么继续下去,让我陪在你的身侧就那么难么!若有一日我成了你的妨碍,我会自行离开。”
“我……”
“不要说什么为了我好,那些不想连累我的鬼话我不要听!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要么就让我与你并肩。”
雪歌握住梓霄剑的剑身,将剑柄朝向无痕。锋利的剑刃很快划破了她的掌心,献血快速地溢出,将空气染上了淡淡的咸腥味。
无痕快速转过身来,他的双眼早已泛起氤氲,面前女子的脸变得模糊起来,仿佛快要触碰不到一般。看着面前一副决绝姿态的女子,无痕快步接过雪歌的剑弃掷一边,握着雪歌的手不停地发颤,眉头紧皱。
“你……怎么那么傻?何苦为我……不值得你知道吗?知道吗?”
看着无痕紧张痛苦的模样,雪歌笑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下,愈涌愈凶。她踮起脚尖,双手揽住无痕的颈项,身子缓缓贴将过去。“既然选择了让我与你并肩,你就别想再甩开我。”
“我……”嫣红的唇将无痕未说完的话尽数阻碍。无痕看着闭眼拥着自己的女子,眼带诧异,然而随即他的双手搂上女子纤细的腰肢,反客为主,吻得热烈。这吻,包含了太多,相思、释怀、苦涩……咸涩的泪水溶于唇齿之间,泛着淡淡的心酸苦楚。
“好,再不放开。”含糊的话语自相触的唇间传出,却透着浓浓的坚定。
不远处的树后,露出的一角黑色布料快速消失在这片林中,没有任何声响,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松开雪歌,无痕快速地往后退了一步,满脸通红,“失……失礼了。”
雪歌一愣,脸上渐渐爬上几丝羞恼。
男女有别,他们虽已定亲,但终究未结亲,守礼自是无错。只是无痕这副模样,倒让雪歌觉得自己……
无痕显然意识到了什么,很快岔开了话题。
“你独自出来,伯父他们知道么?”
雪歌咬紧下唇,将思念之色压下,这才开口:“我,偷跑出来的。你答应过我了,不要赶我回去。”
无痕轻轻叹了口气,“我本就负罪,再添上一样也没什么的。此生,若能与你相守到老,是我之幸,只是,要委屈你了。”
“就不能……放弃吗?”雪歌低头轻声喃喃,不敢去瞧无痕的眼睛,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很自私。
“我,做不到。姊妹在眼前受辱,父兄葬身狼腹,那种痛,我忘不了。每到入夜,那一幕幕场景就窜入我的脑海,提醒着我仇恨的痛,另一日都无法安眠,我……”
雪歌伸手轻掩无痕的口,摇了摇头,“不要再说了,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我忘不了,这簪子一直放在我的怀中,压迫着我的心口,是那般沉重。”无痕从怀中掏出那从狼头上取下的母亲的发簪,狠狠攥在掌心之中。
雪歌用力去掰无痕的手,将一根根手指掰开来,心疼地抚过掌心中那被指甲掐出来的一个个殷红的半月形伤口,最后将那发簪握在自己的手中,插上了自己的发髻。
“这一份重量,就由我来承担,权当做儿媳对公公婆婆的一番孝心。无痕,娶我吧,在这里,苍天为鉴。”
“不,我不能娶你。至少,现在不能。我给不了你任何保障,给不了你幸福,甚至就连我这条命,都无法全然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样的我……”
雪歌从怀中掏出当时无痕偷偷退回的定亲信物——流火,几乎是连眼睛都没眨地将其往一边的石块上砸去。
无痕没料到雪歌会有如此举动,便也没顾得上阻止,伴着一声脆想,玉片碎成了几块。
无痕看着地上反射着阳光的碎片,瞪大了双眼。
“你……”
“流火,纳兰家家传宝物之一,先皇御赐,于十三年前作为定亲信物交由轩辕家保管。如今这信物已毁,你轩辕家退还不出信物,这婚便退不得,我便只能嫁于你。如此,你还要我一女子无名无份地追着未婚夫君到处跑么?”
无痕愣神,雪歌也变了呢,再不是当初那个众人保护下中规中矩的少女了。这样的强词夺理,却偏偏,他反驳不得。
当初他虽偷偷送还流火与退婚书,可是此事唯有纳兰雪歌知晓,纳兰府上下皆蒙在鼓里。只要雪歌不可肯说,那么这事情就无法证明发生过。更何况,毁坏御赐之物是死罪,他又怎么忍心事实揭露伤害到雪歌呢。雪歌为他做了如此之多,更不惜损坏御宝,这样的女子,夫复何求?
就自私一回吧。
轩辕无痕无声地叹了口气,牵过雪歌的手将凤华佩送还,拉着她跪在林间。
“今以苍天为媒,厚土为亲,我轩辕无痕在此迎娶纳兰雪歌为妻,此生唯娶其一人,不离不弃,生死与共,若违此誓,再不渡轮回,生生世世受尽刀山火海之苦。”
雪歌并不去阻止无痕起誓,只照着念了誓言。如此,便能不相负吧?若相负,雪歌宁愿轮回之后再见不到相负的那方。太累,太累。
“我们回去吧。没和他们说一声我就这么出来了,该让他们好一阵子等了。”雪歌说道。
无痕点头,起身将雪歌扶起,摘尽雪歌裙摆上粘上的残枝枯叶,二人并肩相伴而去。
“舍得回来了?”筱珂支起头扫了雪歌、无痕几眼。看这情形,夙邪真是可怜。
雪歌不好意思地在客位上坐下,却发现厅中不见了夙邪的身影,便小声向铃音询问。
“他比你们早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回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说是泷焱宫有事,就离开了。我还真没见过他那个样子呢。”
雪歌没有多想,只以为泷焱宫中出了什么大事。她相信凭着夙邪的能力,很快就能解决的。
“那魔仙呢?”
铃音的脸上红晕又浮了上来,“他……筱庄主派人去请了,应该……应该很快就会来了吧。啊,那个就是你要找的轩辕公子吧,不错哦。”
无痕在一边静坐,听着两个女子小小声的对话,眼中不自觉地浮上几分宠溺。
“筱珂,不知道是哪位找我?”魔仙的声音从门外传入,铃音等人纷纷扭过头去。
正厅的门被缓缓打开,魔仙迈腿走进,目光在厅中的四人身上扫过,最终将惊诧的目光停在了铃音的身上,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
“铃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