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靖仇始知他千金一掷,竟只是为了证明此箫乃是赝品,惊讶痛惋,心道:“此箫纵然不是真品,也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义弟这般随手摔碎,实在太过可惜。”
  张宝贤捧着断箫,脸色青红不定,又是羞惭又是尴尬,无言以对。半晌,才叹道:“陆小姐见识过人,张某甘拜下风。‘仙音集’今后无颜立于西京之市。”
  陆雨寒嫣然道:“张掌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就算是神仙也难免有走眼的时候。这店中七十余件古乐器只有这么一个赝品,已经极为难得了,你就不必自责啦。何况,张掌柜知错能改,坦荡光明,果然不枉‘童叟无欺’的称号。依我看来,‘仙音集’的名声反倒应当更加响彻才是。”
  张宝贤苦笑道:“陆小姐善体人意,更让张某无地自容。”
  顿了顿,将那张飞钱恭恭敬敬地递呈奉还,道:“张某孤陋寡闻,误入混珠鱼目,惭愧之极,岂敢再以假充真,蒙人钱财?这三百万还请公子收回。”
  陆雨寒摇手笑道:“张掌柜,买卖是两相情愿之事。我早知道此箫不是真品,是我心甘情愿地买来砸了玩耍,怎能怪你?”
  他转身指着墙上悬挂的碧玉笛,道:“张掌柜,这枝碧玉笛是晋代刘夫人所制的‘冷翠凝香雪’吧?在这里卖几钱?”
  张宝贤见他一眼又认出玉笛来历,更加敬服惊佩,不敢有任何隐瞒,恭恭敬敬道:“公子电眼如炬。这枝‘冷翠凝香雪’市价九十八万钱,公子若想要,只需九十万钱便可。”
  陆雨寒道:“先前那枝玉箫二百一十万,加上这枝玉笛正好三百万。这样吧,张掌柜将这枝碧玉笛送了给我,这三百万钱就当买箫笛的购资啦。”
  他不容分说,将碧玉笛摘了下来,回眸笑道:“大哥,你的那枝‘绿玉秦妃笛’不是摔碎了么?有了这枝‘冷翠凝香雪’,就可以和我的‘弄玉碧凰箫’合奏‘凤凰台曲’啦。”
  西门靖仇一怔,不明所以,见他朝自己眨了眨眼,只好含糊其辞地胡乱应答一句。
  张宝贤在旁边听见,大吃一惊,颤声道:“陆小姐说的。莫非是春秋秦穆公的‘弄玉碧凰箫’?”
  陆雨寒将碧玉笛递给西门靖仇,嫣然道:“是啊。张掌柜一定也听说过了?这枝箫是秦穆公女儿弄玉的心爱之物,与她夫婿萧史的‘紫凤笛’是一对天下至宝,可惜‘紫凤笛’不知流落何处,我搜罗了许多年始终也没找着。不知‘仙音集’有没有‘紫凤笛’的消息?”
  张宝贤瞠目结舌,灰眉不住地微微颤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西门靖仇在一旁听得晕头转向,迷迷糊糊,正想问个明白,却听陆雨寒微笑道:“张掌柜也不知道么?罢啦,我们住在‘仙萼客栈’,如果‘仙音集’里来了什么好宝贝,烦请你通知一声。”西京。
  太平王朝京城,四海之都。
  天上白玉京,天下西京城。
  西门靖仇在塞外之时,就曾听说这普天之下最为富庶繁华的城市。
  据说此城纵横百里,彩楼高插入云,车马如龙,人潮似海,城里单单胡商、番使便有三十万人之多,每个人打一口喷嚏,黄河就得决堤。
  在今日之前,他也曾根据纷纭众说,想象过许多关于西京的图景:满城烟柳,夹道秋槐,飞檐流瓦,金碧辉煌,骏马香车当街纵横交错,美女如云满楼红袖招展。
  但所有的想象都不如亲眼目睹来得震撼。
  当他牵着瘦马,与陆雨寒携手走入明德门,看着那宽近百丈的朱雀门大街遥遥直抵二十里之外的雄伟皇城;看着被皑皑大雪压着的鲜红围墙层叠交错,肃穆严整;看着万千巧夺天工的高楼夹道雄立,弯弯的檐角在蓝天下闪耀金光;看着无数的人流、无数的马车在厚雪堆积的大街、宽道穿梭纵横。他突然如被电流所击,呼吸停滞,心跳顿止。
  西京
  这两个字在他心中风雷激荡,刹那间让他如此激动、狂喜、震慑、怅惘。
  他终于来到了西京,这座魂牵梦萦的京城,寄托了他儿时以来所有壮丽的梦想。他的人生,是不是也注定在踏入城门的那一瞬间,发生了改变?
  “大哥,走吧。”陆雨寒摇了摇他的手,嫣然一笑。
  西门靖仇如梦初醒,笑道:“走。”拉着他一起翻身骑上马背。
  瘦马精神抖擞,昂然站在朱雀门大街上,对着远处的皇城引吭高鸣,然后在满街行人愕然关注下,撒了欢似的朝着朱雀门狂奔而去。
  西京城极大,皇城居北,因此越靠北面越繁华。
  两人骑着瘦马穿街过巷,沿途观赏京都风物人情,事事新鲜,物物好奇,时而比划指点,相视大笑;时而摇头惊叹,啧啧称奇。
  此时正值岁末科考前夕,京城中到处都是各地赶来的举子,放眼望去,麻衣如雪,满于九衢。
  饶是如此,这两人一个是俊俏王孙,一个是穷困书生,共骑着一匹摇头晃脑的黑瘦瘦马招摇过市,仍然极为引人注目。但他们此刻兴奋喜悦,丝毫不在乎别人诧异、好笑的目光。
  两人到了皇城东南面的“平康坊”,在坊内最豪华的“仙萼客栈”住下。
  吃过一顿极为丰富的早饭,陆雨寒便拉着西门靖仇去东市买衣裳。
  西门靖仇见她花钱如流水,心中不安,原不想同去,但见自己衣裳又脏又破,与她站在一起实在太过扎眼,所带的其他衣服又在逃命时掉了大半,无甚可换,无奈之下只好随他前往。
  东市楼阁连绵,店铺鳞次栉比,人流似海,买卖喧哗声嘈杂震耳,热闹之极。
  西门靖仇一边东张西望,眼花缭乱地看着满街花花绿绿、参差错落的匾额招牌,一边紧紧地握着陆雨寒柔软的小手,亦步亦趋,生怕被人潮冲散。
  陆雨寒拉着他进了布铺,挑了几匹华丽丝绸,命裁缝量体裁衣,当场赶制,然后又拽着西门靖仇赶往别间店铺,购买其他衣帽物品。
  有钱使得鬼推磨,老裁缝收了重金,精神大振,手脚麻利之极。不过一个时辰,等到西门靖仇两人逛了一圈,回到店里时,他早已逢制好了四套衣裳,件件精细合体,无可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