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药真的有作用,还是云氏的心理作用,喝了几服药之后,云氏便能下地走动了,只是因为身子发虚,脸色还有些苍白。自从夏明礼死讯传来,云氏就没过过一天轻省日子,早已经习惯了高强度的劳动,这一能下地,云氏便习惯性的要找点活儿干。
夏三丫见状,心中一股怒气就遏制不住了,要不要这么作践自己,这刚刚能下地,走路都不大稳就开始干活儿,也太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儿了。
若真的有必要硬撑也就罢了,这家里又不是云氏一个人能干活儿,何必拖着病躯抢着干活儿,让其他人闲下来算计欺凌压榨她们母女?
夏三丫忍不住气鼓鼓地道:“娘亲,你这大病初愈身子还虚,还是再休息几天吧!你就是干再多的活儿有什么用……你当牛做马的为这个家干了十几年了,奶奶依然不待见你,二婶儿她们依然瞧不起你,你见缝儿插针的抽时间绣东西,也只是便宜了二婶攒下大笔私房钱……你这样掏心掏肺累死累活,她们又是怎么欺凌咱们的……”
那天夏三丫知道方氏贪墨云氏拼着累坏眼睛绣出来的东西卖的那点儿钱之后,本来是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找方氏理论一番的,可经过那场令人啼笑皆非的绑架,又走了大量冤枉路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
这事儿她就是说了也并没有什么用,就算方氏受到了惩罚,杨氏依然不会放弃这些银子,娘亲还得日夜绣帕子,说不定还会因为这些东西值钱,被杨氏逼着日夜不停的绣,那娘亲的眼睛就真的要不得了。
更何况,那时候云氏正病着,乍一听到这事儿,一时接受不了被气死了怎么办?
如今,云氏拖着病弱的身子积极干活儿的态度,实在让夏三丫觉得不值,又觉得云氏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应该能经得住这点儿刺激,便决定跟云氏好好说道一下这事儿。
夏三丫总觉得,云氏吃苦耐劳的品质是好的,可若是为了那些只是名义上的亲人就拼命,实在是件很蠢的事儿……
若云氏真的包子得没救了,认死理儿的非要一心在这里当牛做马,过那种被欺凌压榨的日子,她也无计可施,只能先顾着自己不要被一步步推进火坑了。
看看这个家里,奶奶杨氏贪婪自私,二婶儿方氏满心算计,三婶儿王氏形同陌路……谁把她们当成亲人了?
想想这些夏三丫就来气,又忍不下来了。
云氏看着夏三丫的小胸脯气得一鼓一鼓的,心中又开始泛酸。
这些事她平日里没想过,现在听女儿说起来,竟然字字句句都是事实,往深里一想,温婉如云氏,也感到一阵的寒心。
夫君死了,她伤心,想着这家是夫君的家,她要替夫君让家人们都过上好一点儿的日子,逆来顺受,努力做好每一件事,努力的忘掉这个家给她带来的辛酸和无奈……
可现在想想,她的一切努力,换来的都只是更多的活计,更加变本加厉的欺凌训斥,甚至女儿的一生都被她们拿去换了银子。
嫁给傻子,还是个风评很暴虐的傻子,女儿能在这个火坑里又能活多久呢?
若是家境真的困难到那个地步也就算了,她也好,三娘也罢,为这个家牺牲无可厚非,可分明并不是,听女儿说完方氏贪墨了多少银子之后,云氏突然觉得其他人整日里比寻常人家还悠哉,只有她忙得脚不沾地的做各种活儿,只有三娘被毫不犹豫的推到了火坑里换银子。
云氏看着夏三丫,心里是一阵一阵的内疚,每年生辰才能吃到个包子,这是什么日子啊?
她就因为自己没有看破,沉浸在尽力维持家庭和睦的幻想里,让自己和女儿做了这个家十多年的受气包……
云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方氏进来都没有发觉。
夏三丫看到方氏进来,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对于方氏,夏三丫实在做不出什么好脸色来。
方氏倒没有在意夏三丫的态度,这几天她已经很清楚的知道夏三丫已经不复之前的懦弱了,变得强势多了,有时候强势得她都不敢惹,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马上她就嫁到钱家了,在夏家待不了多久了。
方氏这次来看云氏,是为了探病,看看云氏身体好了没有。
好了的话,就快点儿开始绣东西,她家夏二娘比夏三丫还大上几个月,她还等着云氏绣的东西换银子,给自家女儿攒嫁妆呢!
虽不在意夏三丫的态度,可夏三丫强势起来了,方氏就不免在她面前少了几分肆意。
这人呐,本性上都是欺软怕硬的,越是硬气,反而越不容易被欺负。
见云氏正发着呆,方氏也并未像从前那样毫不客气的把她拍醒,直奔主题。
方氏轻轻咳嗽一声,一脸关切地问:“大嫂这些天可好些了?身子还不爽利的话,我再去想法子借点儿钱,让三娘再去拿些药,总归还是先把身子养好要紧。”
云氏被方氏的咳嗽声惊醒,刚回过神儿来,便听到方氏这么一番情深意切的话,被惊得身子一颤。
这还是夫君死后,方氏第一次对她这么客气亲热地说话。
云氏有些受宠若惊,即便是知道方氏算计自己良多,可伸手不打笑脸人,云氏也只得温声答道:“劳弟妹挂念了,已经好多了,再休息几天就成,不用再去抓药了。”
夏三丫听了这话,心中也是一阵放松,不管这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听起来还像那么回事。
可是,接着方氏再说的话,差点儿让夏三丫当场炸毛。
却见方氏扭着手指,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大嫂,我知道你这身子刚刚好,还不能操劳,可咱毕竟不是什么娇贵的人家,你既然好了就多少绣着些帕子,我好卖了去还钱,这晚一天就多一天的利钱,咱们何苦把这银子都便宜了外人……”
云氏和夏三丫这才明白,方氏是等了几天,忍不住继续要云氏绣帕子供她压榨了。
夏三丫刚要炸毛,就听到云氏道:“这借银子已经麻烦弟妹了,还钱怎么还劳烦你,这县里也不近,去一趟不容易,三娘已经大了,我寻思着以后让她去卖帕子好了……”
云氏此言一出,方氏和夏三丫都呆住了。
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见温婉和顺的云氏拒绝别人。
尽管云氏说得已经相当委婉了,可里面拒绝的意味儿是那么的坚决。
这让方氏张口结舌,十分意外。
云氏若真的不再让她帮忙卖帕子,她从哪儿去给夏二娘攒嫁妆,又从哪儿拿钱给一家人花用?
夏三丫则是十分兴奋,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云氏,满是期待。
虽然她觉得云氏说得还是太委婉,对方氏这种人就不该客气,可云氏终于开始拒绝了,无疑是个良好的开端,其他的就不要求太多了。
夏三丫从善如流地接口道:“娘亲说得对,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就不劳二婶儿每次辛苦了。”
方氏有心不甘心,“这怎么可以,三娘,你都是定亲的人了,还是绣嫁妆要紧,怎么能还总是抛头露面的出去卖东西……”
“不抛头露面的出去卖东西,只怕永远也不会知道,娘亲绣帕子卖的钱没到奶奶手里贴补这个家,而是肥了二婶儿你的私房”夏三丫凉凉地道,“再说,这亲事是怎么来的,二婶儿你比谁都清楚,我是不会任你们摆布,用自己一辈子的事情给你换银子的。”
“三娘,你还小不懂,二婶儿这也是为你好,这钱家二少爷虽然有些憨傻,可你去了钱家就是金尊玉贵的少奶奶,岂不是比嫁个土里刨食儿的泥腿子强?况且,你的名声又不好,难得钱家不嫌弃你是个扫把星……”
“够了!”云氏听着方氏越来越无耻的话,气得一阵眩晕,实在是忍不住出声了。
云氏抬头看着方氏,一字一顿地说道:“弟妹,你的好意我的三娘承受不起,不如就让你家二娘嫁过去享福?之前的事情我也不跟你计较,这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还是少来往为好。”
方氏看着云氏认真的目光,无端的感觉到一股压力。
这还是她熟悉的那个大嫂吗?
那个夫君死了,所有嫁妆私房被搜走,女儿被喊成扫把星,自己被分配做不完的活计,任意欺凌,也只会默默掉眼泪,把一切放在心里的那个大嫂……
方氏一阵恍惚,本想说几句狠话,却不料说出口的话却结结巴巴,“这,这事儿娘已经做主,主了,这个扫把星,迟早,迟早是个要嫁出去的赔钱货……”
最终,方氏还是有些狼狈的逃走。
夏三丫看着云氏,眼睛越来越亮,她只觉得云氏发飙的样子无比可爱。
方氏一走,云氏就仿佛泄了劲儿似的瘫在床上,满脸不安地对夏三丫道:“三娘,你二婶儿,你二婶儿会不会去你奶奶那里告状……”
夏三丫满心兴奋戛然而止,无力扶额道:“没事儿,娘你不用担心,要是去奶奶那儿告状,她贪墨咱们绣品银子的事儿岂不是瞒不住了,奶奶饶不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