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大业十五年春,大隋王朝二公主亲征高句丽。
隋神剑宫主领受皇命,率座下黄、青两位剑主搭乘龙舟远征海外。
是役,神剑宫主三剑斩杀高句丽第一剑师,直捣王驾,意气风发,名震天下。
高句丽荣留王被迫交回隋叛将斛斯政真身,以及当年杨玄感秘授的大隋秘录,向隋王朝求和。
六月,龙舟凯旋途径东海时,东方叛逆携众偷袭龙舟,后传神剑宫主只身断后力敌群匪,终因力竭被斩落东海,生死不知,又传青玄剑主通敌叛国,袖手旁观,以致黄玄剑主重伤昏迷,修为被废。
茫茫东海,遥遥远山,青天凝碧,水天一色。
烟波浩渺间,一艘赤色巨舰破浪而出,似一柄焚火长剑斩断了蔚蓝色的碧波。
船首虬龙像上,青衫女子茕茕孑立,手足之上的寒铁镣铐在阳光映衬下熠熠生光。
右舷外,一缕孤鸿掠过海面扶摇而上,翼尖扬起的羊角旋风带走了女子的青色面纱。
青衫女子轻轻将耳边的青丝挽回耳后,脸上露出一片萧索,遥望东方,似乎有些怀念。
口中轻声念叨着些许言语,像极了东海边渔村中流传的童谣:
“帝国东,有片海,海边崖,傻瓜站,傻瓜痴痴看着海,十载十载又十载。”
甲板上,身着朱红羽衣的雍容女子轻踏而来,挥退了守备的赤衣剑卫,凝望着青衫女子的背影,过了许久方才长叹一声:
“一缕相思一行泪,一水苍茫一孤鸿。”
见青衫女子既不回头也不说话,雍容女子倚靠在一侧的雕栏上自言自语道:
“那些人是咎由自取,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不苦,我从未像现在这般开心!”
青衫女子蓦然回首,展颜一笑,寒铁镣铐互相碰撞发出叮铃铃的声音,伴着海风传向远方。
远方海风的尽头,天地山海间余下的一点灰芒,慢慢消逝在女子的视线里。
“恰好三个月,既然那人走了,这些也就派不上用场了。”
言罢,青衫女子咯咯轻笑,抬手解开腰间白索的剑形搭扣。
本就宽大的青衫失去白索的束缚,将女子的身形突显得更加瘦弱,直在海风中摇摇欲坠。
白索迎风招展,两端青光大作,洒落在银色的寒铁镣铐上,只见镣铐寸寸碎裂,坠进碧海之中了无声息。
“备夔牛鼓,本宫请青玄剑主为大隋虬龙号掌舵!”
雍容女子双手交叠一拜,言语间,十六名赤衣剑卫扛出一面巨鼓,鼓皮呈青色,隐隐泛出血色光芒,更令人不解的是这样一面巨鼓竟然没有鼓槌。
青衫女子抬手召回白索,缠绕在剑指之上,两端青蓝色小剑化作两道流光轮番击打在青皮巨鼓上,鼓声如惊雷,震荡五百里。
“转舵,大兴城!”
隋大业十五年秋,大兴城东郊渭水港口,文武百官斋戒沐浴,禁欲三天,行太牢之礼,迎候王朝二公主凯旋。
是日,落霞漫天红云层叠,赤色铺天盖地而来。
先秦邹衍首倡“五德终始说”,王朝德行以五行相克而交替,后传至西汉末年,刘向、刘歆父子以“五行相生”取代“五行相克”,直至隋王朝重新统一中原,遵循“五行相生”,由前朝木徳生出火,属火德,尚赤。
港湾中,早已布下百余朱漆小舟盛满犒军物事,只待虬龙巨舰返港。
一道惊雷炸响,霎时浊浪滔天,风雨飘摇。
只见一艘百丈巨舰劈开涛澜,船首十丈虬龙像嘴衔龙珠栩栩如真,直欲腾飞而去。
“恭贺二公主奏凯!扬我大隋国威!”
岸边伫立的文武百官和无数赤衣军士齐声大喝,万千人的喝彩声一时压过虬龙号惊雷般的鼓声,声浪阵阵传出不知多少百里。
不料,惊变迭起,百余小舟燃起熊熊烈火,乘风破浪,奋不顾身撞向巨舰,舟底百余黑衣人腾跃而起,化作黑芒直扑甲板,层层困住那位身穿朱红羽衣的雍容女子。
“大隋王朝二公主,朱红羽衣金步摇。”
为首的一个黑衣人头戴黑笠排众而出,右手执拿一柄黑色的长剑,遥遥指着女子的眉心。
“正是本宫,敢问阁下是谁,所为何来?”
羽衣女子撇下身旁的十余护卫,莲步轻移只身上前,头上的金步摇一步一颤,婀娜生姿,珠玉缠金流光,流苏长坠荡漾。
“果然是绝世佳人,在下无心伤害公主,只请公主交出斛斯政和大隋秘录。”
黑笠人神色倨傲,却收回长剑对着二公主拱手一拜,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位年轻女子已然权倾朝野,执掌隋家半壁江山,这样的人物当得起自己这一拜。
“残剑统领过奖了,小女子怎敢受阁下这一拜。”
羽衣女子侧身让开,还之以一礼,朱红羽衣一曳到地,甲板上似陡生一团火焰。
“公主天资聪颖,胆识过人,在下佩服。传闻神剑宫主已经被东边那人斩杀,不知公主为何还是这般有恃无恐?”
被女子一语道破行藏,黑笠人轻咦一声却没有多问,反而抬手取下头上黑笠掷向女子。
只见黑笠化作一团乌光裹挟风势激荡而来,羽衣女子巍然不动不避不退。
那道乌光临近女子面门突然变向,斜斜截断金步摇的一缕流苏便倒飞回去。
“不知残剑统领何时变得这般怜香惜玉,倒也是怪了。”
羽衣女子轻声说道,眉眼间笑意盈盈,顾盼生辉。
一众黑衣人一时却也是看得痴了,殊不知一道白芒从右舷席卷而来,将十余黑衣人击下甲板,之后又掠向另一侧的黑衣人,往复几次,足有三十余人被掀飞。
“这般打扰人家的思念,真的好吗?”
身着青衫的蒙面女子从右侧走出,与公主并肩而立,右手指间白索交缠,两柄小剑悬在半空。
“青衫白索,神剑青玄!”残剑统领沉声道。
青衫女子轻哼一声,音色清冷,目光也似冷电一般实质。
“咦?”
残剑统领又发出一声轻咦,微微皱起眉头道:
“恭喜剑主踏入天阶。”
这一声道贺却是言不由衷。
隋王朝大业元年,全国户数已近九百万户,一户以六口人计,人口不下五千万人。
但其中能修行之人不过区区十万之数,而这十万修行者之中近九成是地阶下品修为,往上每升一品几乎是十者取其一,至于天阶修行者,算上隐世家族各路门阀,方才堪堪百余人,女子突破天阶者更是凤毛麟角。
即便是镇压王朝气运、执掌杀伐大权的神剑宫,宫中虹彩七脉也只有前四脉剑主是天阶修为,至于后三脉剑主都是仗着手中异剑之力勉强能与天阶一战,实际修为并未达到天阶。
换句话说,天阶修行者便是站在隋王朝顶点的一群人。
男子暗道青玄剑主突破天阶,再倚仗异剑之力,就怕自己也不是她的对手。
在青衫女子身后,一位赤衣剑卫身形微微颤抖,当他听见残剑的道贺之词时,发出一声惊呼,作势就要跃进海里,口中不断重复着:“统领饶命!”
未等他的身子离开甲板,周遭的木板轰然炸裂,扬起一阵木屑,将那个人完全吞没。
木屑散去,他的尸体重重地砸落在护栏上,化作一团血雾,向两位女子笼罩而去。
青衫女子展开白索,将血雾尽数挡下,鲜血碰到白索便滴淌而下,无法沾染丝毫。
“久闻青玄剑主有一柄异剑名曰缠丝,取北海冰蛛所吐细丝交织而成,又取雷泽雷兽腿骨作为坠饰,去留无意变化多端,残兵第三统领残剑领教阁下缠丝剑!”
“你喜欢?那你拿去!”
青衫女子根本不理会边上众人的劝阻,将白索连带两柄小剑朝着对面掷去。
残剑也是一惊,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女子会像这般将剑丢过来,他是常年行走在杀戮边缘的人,对杀气异常敏感,但女子抛来的白索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杀气,所以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暗忖道必定有诈,匆忙后退数步。
青衫女子本是对准残剑原先的位置抛去,也没用上多大的力气,可他这一退,白索在空中去势已尽,轻轻坠落在甲板上。
“你这人好生奇怪,让你看却又不看。”
青衫女子面带疑惑轻移上前,屈身拾起地上的白索,握在手心缠回指间,甲板上百余人一时又看得是目瞪口呆。
残剑深吸一口气,重新审视身前这个行为异常的青衫女子,他运劲震断右手握着的黑色长剑,只见长剑化为大小各异的十余碎片,凝成十余道乌光或快或慢斩向女子。
“明知不是对手,为何还要出手?”
青衫女子舞动白索,团团将周身围住,乌光来势汹汹却根本无法斩断白索,威势被消弭了之后,纷纷掉落在甲板上,发出轻重不一的脆响。
“布剑阵,围住她!”
残剑大喝一声,撇下青衫女子,腾挪间闪掠到羽衣女子的身旁,正当他准备裹挟公主的之际,只听得背后雷声大作声似龙吼,伴随吼声而来的是阵阵焦臭味和无数惨叫声。
残剑猛然回头定睛一看,只见一道青蓝色的电光如翔龙般游走,将几十个黑衣人布下的剑阵生生撕咬出一个大口,张牙舞爪直扑自己而来。
不及多想,残剑长啸一声,对着雷龙斩出一道丈余长的黑色剑芒。
剑芒呼啸而去,落在雷龙的背上,雷龙周身青光大作,滋滋作响,不断消融着黑色剑芒。
趁此机会,残剑内劲爆发,震推羽衣女子四周的剑卫,眼看着就能抓住女子的左臂,一道白芒掠过眼前,却是不见了女子的身影。
手心传来光滑而又冰凉的触感,前心陡然间泛起一阵凉意,残剑低头一看,正是青衫女子指间的那道白索。
“青玄剑主不喜与人争斗,她让统领你看她的剑,本是希望你能知难而退,只是可惜了这百余勇士的性命,为何我们隋人偏偏要自相残杀!”
羽衣女子走到残剑的身前,神色不忍长叹一声。
“我是陈国人!”
残剑面色挣扎,眉宇间透露出几许忧愁以及深深的恨意。
“陈人同样也是我们大隋的子民!”
羽衣女子转身看着岸边乱作一团的人群,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清楚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公主好气魄,残剑拜服!”
残剑手捂胸口坐倒在地上,释然一笑,对着羽衣女子颔首说道。
“残剑统领可还有什么未了心愿?”
望着眼前男子青紫色的双唇和眉间薄薄的一层白霜,女子知道冰蛛丝上的寒毒已然走遍他的五脏六腑,回天乏术,心中顿生不忍之意,柔声说道。
“没什么心愿,只是有些许遗憾。第一,我没想到青玄剑主的修为竟然突破到了天阶。第二,我完全低估了异剑所承载的无上威力。至于第三……”
残剑沉沉地闭上了眼睛,声音戛然而止。
“第三,你根本对我下不了手,这已经是第三回了,你这刺客做的真是失败。”
羽衣女子语带哀愁轻声说道,这一次却是没有用上本宫的自称。
“你现在该知道,大隋王朝的二公主不是这么好做了吧。”
腰缠白索的青衫女子走到羽衣女子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复又细声说道:
“靠岸吧,找个风景好的地方葬了他。今后,像这样的人绝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本宫多谢剑主教诲!”
“我倦了,出去走走!”
言罢,青衫女子提纵身形凌虚横渡,众人只见一道青色流光飞掠过三十余丈的水面,没入远处的赤色大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