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珠瞧着她疲累的模样,有些心疼,伏在轿辇旁轻声询问,“小姐,咱们现在……”
夕颜摆摆手,有气无力的回了句,“回宫吧!”
她身子本就病弱,这一番折腾过后着实累的厉害,几乎连眼皮都睁不开。
云珠瞧出她不对劲,催促着辇轿赶紧回鸾凤宫。
一条人影从懿祥宫内探出头来,瞧见夕颜的辇轿走的甚远,这才小心翼翼的出来,一扭头朝相反方向快步而去。
——
“啊……”
夕颜猛然惊醒,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头疼的厉害,叫她秀气的眉毛狠狠扭成一团,右手抵着额角,喘着大气。
一双厚实的大手伸了过来,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
夕颜条件反射般闪电出手,左手小指一勾将右手食指上的丝线拉的笔直,快速缠上对方脖子。
狠戾的目光扫来,就看到云洛埙风清云朗的面孔,那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闪烁着关切和怔愣的神色。
夕颜一时愣住,竟忘了要将丝线取下来。
透明的丝线比刀剑更加锋利,轻易划破了云洛埙的肌肤,一丝血迹滚落下来。
大眼中闪过慌乱,夕颜慌忙收手,指尖抚上那一道细小的伤口,却又蓦然顿住。
你以为,你还有很多时间吗?哈哈哈……我就要回来啦!我就要回来啦!
噩梦中,长发飞舞的女子状似癫狂,大笑着面目扭曲的冲她咆哮。
云洛埙从原本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方才他从夕颜身上感受到了凌冽的杀气。
那种杀气犹如实质,竟叫他一时如坠冰窟,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身上的杀气好生浓厚,只有常年历经杀戮的人才能沾染。这样的气息他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过,灭杀,他的暗卫统领。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为何身上会有这样厚重的杀气。
又为何,在这杀气的背后,却藏着无法言说的苍凉。
夕颜此刻意识还有些不清楚,抬目打量一下四周,混沌的意识渐渐回笼。
她从懿祥宫里出来之后,实在太过疲累,所以歪在凤辇上睡着了。
想来是又受了些寒,也不知睡了多久,方才被噩梦惊醒之时,猛然被云洛埙拍了拍,吓出了作为杀手的本能意识。
若不是因为她病中身子弱力气不够,只怕现在云洛埙已经……
夕颜豁然转头,对上云洛埙带着探究的眸子,那一道清晰的血痕,刺痛了她的眼!
一滴冰凉的泪滚落下来!
云洛埙的表情有些恍然,抬手抚上她的面颊,手指带着滚烫的温度,擦干那滴眼泪。
两人同时怔住,又慌乱无措的移开目光。
云洛埙手忙脚乱的站起来,差点被自己的龙袍给绊倒。
“咳咳……”他假意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转过身去,道,“皇后身子不适,还需静养,朕就不在此多留了。”
言罢匆匆而去,那僵硬的背影,竟带着一丝落荒而逃的狼狈!
他刚才是怎么了,竟鬼使神差做出那样的事情,当真是魔障了!
内殿软床之上,夕颜抚着胸口,红晕姗姗来迟的爬上面颊。
冰凉的手指下,有什么东西像要破腔而出。
云珠和李嬷嬷见皇帝匆忙离开,端着刚熬好的药打起帘子进来,就看见自己主子红着脸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云珠乐在心里,她家小姐总算是开窍了。李嬷嬷看了一眼欢天喜地的云珠,有些复杂的长叹口气。
“小姐,该喝药了!”云珠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将手中药碗递给夕颜,顺便掏出怀中的锦帕替她擦拭着额头的冷汗。
柔软的手掌在她额头贴了贴,总算是降温了。
那日从懿祥宫回来,夕颜便又发起了高热,整个人都被烧的昏昏沉沉,一直说胡话,怎么都退不下去,阖宫都惊动了。
这已经过了两日,好不容易才盼着她醒过来。
夕颜皱着眉头把药喝完,盯着云珠明显憔悴了不少的脸,嘶哑道,“云珠,我睡了多久?”
云珠吸吸鼻子,忍不住又落了两滴泪,“小姐,你都昏睡两天了,奴婢都快被你给吓死了!”
夕颜脸色大变,坐直的身子摇晃两下,吓得云珠赶紧上千扶着。
“娘娘,安妃已经将宫宴的菜单确定了,小和子和小李子跟着内务府的人出宫采办去了。”李嬷嬷叹了口气,将药碗搁下后站在一旁,“您确实不能再这么劳心伤神了,您要是信得过奴婢,有什么事情便交代奴婢去做吧。”
夕颜清楚李嬷嬷说的是实话,她现在的身子太虚弱,实在没办法去应付莫凌霜。
缓了好一会,才勉强没那么昏沉,夕颜撑着身子,凝神思索。
“为今之计,若是想把那丫头弄进宫来,只能求助一人了!”许久后,夕颜缓缓叹一口气,十分无奈的说了一句。
李嬷嬷皱眉,“娘娘是说……”
“云珠,去替本宫请雾霾国六皇子来一趟。行事小心些,别叫人发现。”
夕颜交代完,面上又见疲态,软软的躺了下去。
云珠还待追问,被李嬷嬷轻轻拦住,摇了摇头。两人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猜出殿门,李嬷嬷便被云珠拽着追问。
“嬷嬷,娘娘怎会想到要去……”
李嬷嬷神色一凛,眼神中暗含警告之色,“云珠姑娘,难不成你还想叫娘娘拖着病重的身子,去和那雪贵妃虚与委蛇么?”
云珠咬了咬牙,没有吭声。
她自然知道雪贵妃不是什么好应付的角色,若是夕颜借助雪贵妃的话,只怕少不得又要费上一番心思。
如今夕颜的身子哪里禁得起这般折腾,可是,为何偏偏是那个六皇子。
见他薄唇凤目的样子,一副风流面相,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
李嬷嬷见云珠忿忿不平的模样,猜出她对雾铭清存着猜忌,“云珠姑娘,这宫中再没有比六皇子更合适的人选,从宫外带进来一个驱邪之人了。”
说完这话,李嬷嬷不再言语,一张沟壑满布的老脸之上,却有着深深的敬畏。
她是宫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老人,对宫里的明争暗斗、相互倾轧了解得一清二楚。
之前月夕颜的样子她也是看在眼里的,那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即便没有国师的提醒,这个精明的老人也早就看出来,这具名为皇后的躯壳里,只怕早就换了一个人。
只是如今的那个人,却叫她心甘情愿,跟随左右!
这个月夕颜,绝非池中之物。这样聪慧睿智的头脑,这样冷静清明的性子,这样看透一切的目光,还有那份难得的仁慈之心,该狠则很、能善就善。
这宫中,何时有过这样朱润圆滑的人啊!
云珠一个人站在殿外风口上吹了阵冷风,因为夕颜病重而有些混乱的思绪也渐渐清明起来。这后宫之中,确实没有比雾铭清更合适的人了!
只因为,他是个外人!
云珠带着消息回来的时候,夕颜又陷入沉睡之中。雾铭清应下了这件事儿,但也叫云珠带句话儿给夕颜。
你告诉你家娘娘,如今她可欠了我两笔人情,叫她好好想想,该如何回报本皇子。
云珠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遇上无耻的人,除了无奈之外,她实在做不是无耻回去的举动来。
钦天监,观星台上!
司马长轩照旧一身白衣站在高台之上,白色的雪貂皮斗篷裹住他修长单薄的身子,仿若随时能被风刮走一般。
雾铭清笔挺的身影自黑暗中行来,一步一步登上观星台上,站在司马长轩身后。
“今夜云重星灭,你这样盯着还能看出朵花来?”
调笑的声音自耳侧响起,雾铭清仿若没有骨头,将下巴靠在司马长轩的肩头。
司马长轩垂眸,只一眼又将目光移开。“师兄,天命是什么?”
雾铭清嗤笑,真想像小时候一样敲司马长轩一颗爆栗,“你忘了吗,我自幼就不信这些,所以师傅才将这神神叨叨的功夫传给你啊。”
占星阁一门,一向都是将推星演算之术传授给大弟子。偏偏雾铭清不信天命,生生坏了占星阁一门的规矩。
司马长轩轻轻笑了一声,右手缓缓握成拳头,“若我做出有违天命之事,违了师训,师兄可会代替师傅清理门户?”
雾铭清支起脑袋,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少有的叹了口气,“你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未免固执己见,被表象迷惑。我若此时叫你收手,你定然不甘心,还会觉得是我阻止了你除魔卫道。”说罢有嗤笑一声,十分无奈的感叹,“也罢!也罢!如今我有求于你,便当我是欠了你个人情。日后也好替你善后,免得来的你后悔,良心不安。”
司马长轩不语,面容上却又无法置喙的坚决。他既已允诺师傅守护云昇国,便容不得有丝毫威胁存在。纵然违背天命,也在所不惜。
雾铭清却但笑不语,他这个师弟是个不世出的星算鬼才,只是心性太过纯净,极容易被人利用。
若是为善也就罢了,只是他如今想要做的事情!
唉,自己这么这般命苦,竟成了他的师兄。
“师兄今日来找我,又是为了何事?”
雾铭清一拍脑袋,一副醒悟模样,“差点将正事忘了!我来找你,是为了……”
夜色越发沉得厉害,将无数蠢蠢欲动的气息藏得极好。
离腊八宫宴,不过四天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