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处,一袭黑衣的男子朝皇宫东北角观望片刻,无声的叹息碎在寒风之中,终究是拢了拢身后斗篷,匆匆出宫而去。
今夜,只怕是花好月圆,红烛高照吧!
才出宫门,转过拐角,便看见阴影处一袭白衣。
司马长轩撑着雨伞,伞顶上扑簌簌落了厚厚一层白雪,想来已经等了不少时候。
“怎的不去府上等着,你这身子骨儿可不比我皮糙肉厚耐得住冻!”雾铭清紧走两步,上前拍掉那人身上落雪,眼眸中失了往日不正紧的颜色,多了几份担忧和落寞。
司马长轩愣愣看他,仿佛被他情绪感染,心中郁郁不快。
许久后,才轻叹一声,道,“师兄,你为何叫我取你三阳之火,为她驱魂?”
三阳之火,人生上真火不过七味,取其三,便去了大半,从此以后只怕就要如他一般畏寒了。
想着打小就像个天然暖炉的人,日后再不能冬日赤膊游泳,而是裹着厚厚棉衣与暖炉为伴,他那样柴火般干燥爆裂的性子,怎么能忍得下来。
“我若说了实话,你肯放过她么?”
雾铭清有些无奈,搭着他的肩膀喁喁前行。
“我乃云昇国国师,固守国本是我的职责。任何不安的隐患,我便是背上千古骂名、逆天而行,也要为我皇除去。”
雾铭清哭笑不得,自己这个师弟,当真像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师兄,即便她来日获罪,终其一生也是皇上的女人。你,还是将那心思收回吧!”
“你这家伙,当真是不可爱得紧!”雾铭清拍拍他的肩膀,对自己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师弟十分无语。
两人一时沉默不语,相伴前行良久,才听得雾铭清又幽幽开口。
“感情这事儿就是这般说不清道不明,我莫名其妙陷了进去,怕是这一生都再难脱身出来。我知你心意已决,便是怎样劝也听不进。今日我便将话说得透彻些,也好叫你明白。”雾铭清说到此处,停下脚步正视司马长轩,后者也是一副正紧样子,“即便舍了性命,我也会护她周全。你若害,便放手去,师兄替你善后!”
雾铭清这话,一字一句说的十分清楚,叫司马长轩怔愣原地。
这话说完,雾铭清便身形晃动,人已至十丈开外。
“师弟,过刚易折,偶尔换个角度,便是另一番天地!”
寒风中,遥遥传来他破碎的声音,司马长轩听得清楚,却无奈苦笑。
师兄,若是能有另一种方式,他怎会愿意手染鲜血身背恶名。
一声轻叹,那中宫之主不知可否挨得过那撕心裂肺的痛苦?
鸾凤宫内,夕颜悠悠醒转,一时还有些迷糊。
抬眸看着围在床前一众人,神智渐渐回笼,唇角一弯,未语先笑了出来。
好歹,还是她赢了!
云洛埙离得近,一眼看到她的笑容,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忍不住扑过去将她抱在了怀里,头埋在她肩窝处。
什么都没说,却比千言万语更叫夕颜软了心肠。
云珠也是喜极而泣,方才夕颜的样子,几乎就将这小丫头生生给吓死了。
夕颜抬眸,看见坐在桌旁淡定如山的江南,轻轻开口,“如今,可算是成了?”
江南淡然的眸子扫了过来,饮了口茶,“再服上两日符水,才算圆满。”
夕颜点点头,轻轻从云洛埙怀里挣脱出来。见满宫的奴才都低头垂眸,虽未敢直视他们,却还是叫夕颜红了脸。
从出生至今,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异性这样抱在怀里。
殿外有人轻轻叩了叩门,云珠过去打开,便看见容锦端了两碗细嫩香滑的稠粥。
“这是什么?”云珠闻了闻,顿觉异香扑鼻。
容锦朝里面探了探头,轻声道,“娘娘可醒了?”见云珠点头,才继续道,“皇上在咱们宫里折腾了大半夜,如今都快寅时了,想来也该饿了。娘娘醒来,不也要吃点东西暖暖胃么。是以去御膳房求了明公公,叫他大半夜紧赶慢赶的熬了这样两碗腊梅寒雪粥来。”
云珠闻言笑了笑,伸手点了点容锦的额头,“娘娘当真是没白疼你,想的这样周到!”
容锦嘻嘻笑了一声,夕颜醒来,大家心里都微微安定了些。
云珠托着盘进来,见夕颜投过来的问询神色,福了身子解释,“娘娘,御膳房熬了两碗腊梅寒雪粥,皇上只怕如今也有些饿了,还请将就着用些吧!”
云洛埙伸手接过来,淡淡闻了闻,“确实是腊梅寒雪粥,没想到今冬已经出了。”自己吃了两勺,抬头对夕颜道,“你也趁热吃点,方才受了这许多苦,如今怕是虚得很。这粥正好养胃生热,对你身子有好处。”
夕颜也接过一碗,拿着白玉勺子搅动两下,却不吃。
思索了半响后抬头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本宫有些话要同皇上讲。”
“奴婢(奴才)告退!”
等一干宫人们退尽了,夕颜这才将碗搁在一旁,起身走到云洛埙身边,俯身看着他,“为何要这样对我?你明知……”
“朕说过,你是朕的皇后!”
云洛埙喝完了一碗粥,将空碗放在旁边,拉过夕颜的手叫她坐在自己腿上,搂了她的腰,正色道,“朕眼下有很多无可奈何,当这些无可奈何能被左右时,朕答应你,满足你所有的要求可好?”
一生一世一双人!却有何难!
夕颜蓦然双目瞠大,有些难以置信的愣在当场,只看着那在眼前渐渐放大的俊彦。
为何,会如此!
这感情来得突兀且猝不及防,她本以为,他是厌恶她的,却不想——
唇上有温热的物体覆了上来,夹带着淡淡的腊梅花香,很是清冽动人。夕颜缓缓闭上双眼,便是地狱,也就这样跳下去吧!
人,总还是要为自己活一次。
恣意的,活成放纵的姿态。不管未来如何,便是当下的幸福,也该伸手握一握。
唇齿相依之间,有无尽的缠绵旖旎蔓延。
猛然口中一片铁锈的腥味,原本搂着自己腰身的手似是无力的垂落。
夕颜猛地推开云洛埙,但见对方口中涌出大片黑血,俊朗的眉峰皱成一团。
“皇上,皇上!”
云洛埙费力睁眼,想伸手抚平她脸上的忧心,无奈一口血从口腔中喷了出来,手伸到半空便缩了回去捂着胸口,“咳咳……这粥,这粥有毒!”
云洛埙的脸色开始发黑,看来这毒药药性很强,竟发作的这般快!
夕颜惊慌失措的将他扶住,自己不谙这世界的毒药,根本不知道他现在情况如何,也不敢随意动他,只能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来人啦,来人啦!”
殿门外候着的云珠和李嬷嬷抢了进来,看见云洛埙的模样,登时被吓掉了三魂七魄。
夕颜还算镇定,只是一双大眼此刻已变得通红。
“快去叫太医,快去啊!”
云珠双腿发软,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蹿了出去。可怜这个丫头,今儿算是彻底被吓了个不轻。
李嬷嬷赶紧过去帮夕颜将云洛埙扶到床上躺好,这位天之骄子如今已陷入昏迷。脸上黑气蹿动,呼吸也渐渐弱了下去。
一时间整个鸾凤宫再次凌乱,大小宫女上蹿下跳,只恨不得多生出两只手来。
原本来替夕颜看病的太医,在半路上被告知皇后无恙,正打算回太医院坐班,又被着急火燎的拖到了鸾凤宫里。
夕颜握着云洛埙的手,不住替他擦拭额间冷汗,简直忧心如焚,每片刻便要问上一句,“太医呢,怎么还没来,快去催,快去催啊!”
李嬷嬷在一旁也是着急上火,虽说夕颜曾给她和宋嬷嬷一本记载无数毒药和解药的书籍,可是一来她们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而来也没有太多时间去研读。
如今看见皇帝这样,竟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瞧了四下无人,李嬷嬷轻声道,“娘娘,不如你先看看,皇上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夕颜一双大眼红的滴血,被李嬷嬷这么一说,眼泪争先恐后落了下来,“我方才就查探过他的脉象,可是压根查不出来他到底中的是什么毒。”
如果她能解毒,怎会让他如今还在受苦。
看他这番模样,心中总算有所体会,为何方才她醒来之时,云洛埙会露出那样的神色。
那种天人永隔的绝望之后,潜藏着的失而复得的惊喜。
皇上中毒的消息,一瞬间传遍了整个皇宫。各宫嫔妃都闻讯而来,就连本就歇下了的木成兰,也被惊动,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扶着姜嬷嬷的手赶了过来。
皇帝中毒,整个太医院人仰马翻,几乎是全体出动涌到鸾凤宫里来了。
再加上后宫大大小小妃嫔无数,一时间将夕颜的寝殿被塞满了人。
云洛埙苍白着脸躺在床上,早就已经陷入了重度昏迷中。
这毒十分狠辣,夕颜在众人未到之前,刺破了云洛埙的手指放血,结果那血落在地板之上,竟灼烧了一个黄豆大小的洞。
此刻云洛埙的身体内,只怕比万火灼烧还要痛苦。一想到此,夕颜就恨不得将那下毒之人拖出来千刀万剐。
她本就是个护短的人,如今明白了自己对云洛埙的心意,更加见不得他受一点苦。
陈瑾跟着极为资格较老的太医围在床前,分别替云洛埙把脉,然后七嘴八舌的议论了片刻,便由陈瑾过来向众人道,“启禀太后娘娘,皇上这毒,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