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戏做足了,夕颜才从木成兰怀里抬起头来,结果云珠递来的绢帕擦了擦泪。只是可惜了一张妆容精致的脸,算是给毁了。
这下子,桌子上的菜算是冷透了。姜嬷嬷不等太后吩咐,早已命人上来将膳食撤走,再布一桌新的来。然后扶了太后往正殿去,再让人端些茶水点心上来,叫太后和夕颜先将就着果脯。
重新落座之后,木成兰拉着夕颜的手,越瞧这孩子越是喜欢,只是越瞧也越是心惊。
这样深沉的心思,这样步步为营的算计,若是有这样的女子为敌,只怕要头疼不已了。
好在,此时她们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这孩子当真是懂事了许多,你的母亲在地下有知也可以含笑九泉了。”木成兰放下夕颜的素手,转而执起桌子上白玉描金的茶盏,撇开上面的茶叶,淡淡抿了一口。
一张沧桑的脸上绽开一朵笑容,沟壑遍布的笑好似一朵盛放的老菊。
夕颜垂下头,紫色水晶的水滴状耳坠便点点的碰触着白皙的脖颈,只听她低眉沉稳的说道,“臣妾自进宫以来,没少叫母后为臣妾担心。如今三番四次从生死关头上闯下来,自然幡然悔悟。以前是夕颜太不懂事,而后夕颜只盼能成为母后助益,能为皇上打理好后宫,再不叫母后和皇上忧心。”
夕颜眸光中的清波化作了一些氤氲的雾蒙蒙,一双晶亮的瞳孔仿佛沾染了雾气的墨玉一般,看的人心神激荡。
木成兰轻啜了一口那清冽的香茶,笑吟吟的慈爱模样更是让人禁不住想要与她亲近几分。只是眼底的凌厉和周遭的气势,却在在说明了,太后不容侵犯的权威。
夕颜瞧着她这幅模样,也是笑意盈盈。只是心中暗自思量,也做了些盘算。太后惯会绵里藏针的招数,很是让人防不胜防。
“你这孩子,如今也学会嘴上抹蜜了,尽来逗哀家开心。”木成兰朗声大笑,十分开怀的模样。
夕颜垂了垂眼睫,将眼底的情绪遮挡殆尽,“臣妾可学不来那些口蜜腹剑的本事,在母后面前,也只有实话实说的胆子,哪里敢哄骗母后。”
木成兰拉了夕颜的手,握着她纤细的手腕,微微叹息,“这一次,哀家叫你受了这许多的苦楚,你可曾怨过哀家。”
夕颜凝眸望去,眼底有泪意渐渐浮了上来,“臣妾只怪自己粗心大意,累皇上受伤,叫母后受累。若是臣妾再决断得早一些,这些祸事便能避免了。”
“傻孩子,这哪里是你的错了。有人包藏祸心,明枪暗箭的使个不停。你总有三头六臂,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木成兰宽慰的拍了拍夕颜的手背,笑容间倒是真的掠过一丝释然。不管怎样,至少此刻,她是相信了夕颜的话。
沉着应对之间,夕颜还不忘了表明自己的忠心,“从前,是臣妾不懂事,行事乖张、树敌不少。如今皇上待臣妾好,心里也有了臣妾的一席之地,臣妾便是为了皇上,也要学会谨慎处事,行为举止间绝不给人再留半丝把柄。”
下颔微微收敛,夕颜鬓边的攒珠金玉步摇的璎珞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音。仿佛迎合着她的承诺一般,有些铿锵的味道。
木成兰满意点头,目光落在夕颜绝美的姿色上,淡淡道,“如此便好,也别尽想着埙儿,你也要为自己好好考虑。接下来的事情,只怕还要委屈你不少。只是哀家许诺你,来日定将你再风光的迎娶回来。你是哀家钦点的皇后,无论何时,哀家都只认你这一个皇后。”
夕颜热泪盈眶,面色上浮出激动,“母后多虑了,为了皇上,臣妾便是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何况只是区区后位呢。”
夕颜这话一出口,侍立一旁的云珠却忍不住颤了颤。
原来,小姐和太后谋划的事情,竟然是这样。
木成兰点点头,锐利的目光扫过小丫头的脸颊,好似故意但更像是漫不经心的说道,“那日国师的话,你且不要放在心上。哀家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想来国师那样说,也不过是受了别人蛊惑。颜儿,你是哀家的亲侄女,哀家自然是信你多一些的。你从前受的委屈,哀家都记在心里呢。日后,哀家定不会让埙儿负你。”
不信鬼神之说么?夕颜心中微微嘲讽起来!若当真不信,司马长轩怎能凭借星象占卜之术成了一国的国师,而且倍受皇上和太后宠幸。
虽说我是你的亲侄女,只怕为了你儿子的江山必须要牺牲掉我的时候,你也不会有一丝心慈手软。
“母后说的哪里话,夕颜自然是不敢嫉恨国师。想来是夕颜往日的行径惹了国师不快吧,夕颜与国师之间——有过几次争锋。”夕颜挽了帕子,十分不好意思的垂头。
木成兰将不染蔻丹的双手伸过来,将夕颜的手攥在掌心,暖心的说道,“不管怎样,你能为埙儿受这样的苦楚,也不枉哀家疼爱你一场。那日的事情实属无奈,你也不要往心里去。日后你想要哀家如何补偿,只管开口便是。”
夕颜面上微微一怔,显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旋即立刻起身,盈盈的跪拜在木成兰的脚边,身后的云珠也跪了下来。
只听到夕颜声音有些哽咽的道,“妾身不敢责怪母后,一切都是为了皇上,臣妾心中明白的……”
夕颜盯着莲花白玉石铺就的地面,眼中划过一丝淡淡的讥讽。头俯得低低的,叫人看不见表情。
虽然看不见头上是如何情形,但想来木成兰能三番四次纠缠这个话题,肯定是极为在意。即便不抬头,夕颜也能感觉到木成兰探究的目光在头顶上盘旋不断,一时间殿内寂静无声,气氛也变得有些微妙。
“傻孩子,怎么还跪下了呢,爱家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木成兰得到而来自己想要的答案,继而朝一旁的姜嬷嬷道,“子衿,快扶皇后起来。”
说罢身边的姜嬷嬷便上前将夕颜搀扶起来,便听到木成兰再次开口,“哀家自然知道你心性善良,定然不会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这天寒地冻的,你身子还没好全,若是再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夕颜努力的抑制住想要打呵欠的欲望,硬生生的在眼中蓄出了些许泪光,啜泣的声音在寂静的善安殿内显的十分的凄楚,“颜儿从前不懂事的时候,也只有母后您老人家还真心爱护着颜儿。颜儿对您的恩情,自然是不敢忘怀片刻。如今皇上圣意转圜,臣妾自然是喜不自胜,更是不能忘记身为皇后要做的事情。”
木成兰凝神片刻,眼中的和蔼可亲几乎是要汹涌而出,“好孩子,你能这样懂事,哀家也就放心了。埙儿能钟情与你,哀家也是乐见其成,还希望你们早日替哀家生个皇孙,让哀家也体会一下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夕颜捻了捻袖口坐好,眼角还挂着几颗晶莹的泪珠,梨花带泪的模样惹人生怜,顿了顿才带着喑哑干涩的声开口,语气中有些微羞涩,“母后,您怎么尽来打趣颜儿。”扭捏的姿态一做完,眼神中又闪过一丝精明,叹息道,“母后,颜儿自知不能帮上什么大忙,但既然雪贵妃想要的东西在颜儿这里,想来颜儿还能为母后出一份薄力。”
“颜儿,你确定,要这样做吗?”木成兰的眉头拢了起来,浑浊的眸光中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若当真这样做了,即便她今日许诺他朝会将她重新迎回宫中,却也难保那些大臣们不上书阻止。
毕竟这步棋一下下去,便是硬生生毁了夕颜整个人的名声啊。
“母后,臣妾心意已决。即便日后不能再侍奉在皇上和母后身边,臣妾也心甘情愿。”夕颜抬起绝色容颜,墨玉眼眸中是坚毅的神色道,“此次臣妾入狱遭受此劫,恐怕与雪贵妃也脱不了干系,再加上牢里那顿拷问,臣妾若不能亲报此仇,当死不瞑目……”
夕颜这话说的极其巧妙,一方面将自己的立场摆在为了云洛埙和太后,可以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的位置上。另一方面又挑明了自己也是为了报仇,切断太后最后的后顾之忧,让她彻底对自己放下心来。
若只说是为了帮助皇上肃清后宫,难保之后不会被冠上个干政的罪名。是以她必须提早防范,只说自己是报仇,绝了太后对自己的疑心。
果不其然,木成兰沉吟之间已经开始有些动摇,夕颜便趁机加了一把火道,“母后,如今正是大好时机。雪贵妃救了皇上,皇上立她为后也算事出有因。此时夕颜再生出点乱子,全了皇上废后的由头,岂不是自然而然,叫人看不出半点破绽么。”
莫家狼子野心,若是莫凌霜做了皇后,只怕天下不宁。
木成兰循声望去,就见到夕颜神情坚定,再想到莫家对云氏江山的威胁,当机立断,“颜儿,这其中的委屈,你确定能承受吗?”
夕颜垂下眼睑,眼中又晕染上了一抹子珊瑚红,轻声说道,“臣妾不怕委屈,因为臣妾知道这是在忍辱负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