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成兰侧一侧身子,借着揉太阳穴的动作掩饰了她松一口气的模样,但是这样微笑的细节依旧没有逃过夕颜的眼睛。
多年做杀手的敏锐第六感告诉她,此刻就算木成兰再对她笑的慈爱,却也没有真的对她完全卸去防备。
不过即便是如此,她也该是对自己打消了大半的疑心和顾虑才对,这样一来对于她将来的离宫计划便又进了一步。
木成兰放下手,略略一顿道,“我云氏江山皆系你一人之手,这偌大的担子,岂止是忍辱负重四字所能涵盖。”
夕颜见她话未说完,也不急着接口。
果然木成兰话音才落便有继续道,“颜儿,我云家欠了你,日后定当回报。”
夕颜立时诚惶诚恐,就要起身跪伏,却被木成兰抬手按住,只得坐在椅子上道,“母后且莫如此说话,颜儿同皇上本是夫妻,夫妻自为一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母后不必觉得亏欠了颜儿,颜儿这样做,其实也是在帮自己啊。”
木成兰点点头,心头着实觉得这样成熟懂事的夕颜分外窝心,一时又生出万般的不舍。
若是来日真要将这样的女子斩与手下,当真是她云昇国江山的一大损失。
这么想着,木成兰又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压抑住心中忽然卖出来的不忍。
“母后怎么了,是身子不适么?可宣太医来看过了?”夕颜见她频频揉额,忍不住关切问道。
木成兰摇摇头,放下手,抬起厚重掉角的眼皮看向夕颜道,“那你说说看,可有了完全的法子么?”
夕颜抿了抿嘴唇,才起身伏到木成兰的耳边细细耳语了几句。
木成兰听后禁不住点了点头,赞许道,“皇后想事情越发的周到了,此计甚好!”
夕颜只做贤良淑德的模样浅笑嫣然道,“母后过奖了!”
之后在善安殿里陪着太后用了晚膳,又闲话一阵,这才被放了。
出了善安殿,天色已经很晚了。夕颜坐在轿辇当中有些昏昏欲睡,哈欠一个接一个不甚优雅的打着。
她一边歪在轿辇之中,一边揉着额角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一边淡淡的问轿外的云珠,“书香那边可有什么具体的消息传过来么?”
云珠在轿外顿了顿,小声的答了句,“书香那儿进展似乎很慢,可要女婢过去帮衬一下?”
“暂且不用了,她那边儿进展慢些,才能稳当些。”夕颜幽幽的道,说完又忍不住叹息一声。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往日纵有天大的事情,也很少见小姐叹气啊。
夕颜又换了个姿势歪着,略略抬眸,“云珠,你说在这皇城之中,可还有能相信的人么?”
云珠沉吟一下,这问题有些严重,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夕颜也不催促,兀自缩在轿子里打盹儿。当真是这几日休息的太过,懒散的有点不成样子了。今日猛地一用脑子,竟然有些深思倦怠。
手中的暖壶还未到凤鸾宫的门口便已经冷了大半,夕颜揉搓着暖炉外面织千枝千叶的花纹,赤金的护甲闪着清冷的金光。
“小姐,您是不是还在为太后的话伤心呢?”云珠的话,小心翼翼从轿外传来。
太后今日话里话外都是试探,只怕当真伤了小姐的心。
太后?夕颜挑眉,不过是个心里头只有儿子的老妇人罢了,和她非亲非故的,有什么好伤心的。就算日后她过河拆桥了,也不见得能让她皱一下眉头。
云珠等了半响没等到回应,心思一转蓦然想到了。
不是太后,是皇上!
小姐这是在为那日和皇上的分歧忧心呢。
只是那日的事,皇上生气也是有道理的,小姐确实太过了。
云珠不说话了,夕颜也懒得再说些什么。
心中的思绪还在盘旋着婉转不息,夕颜将这几日的事情捋了个清晰。
今日看来,太后算是对她彻底起了疑心,只怕连日后除掉她的心思都有了,可见当初司马长轩在凤鸾宫的话作用真的不小。
云洛埙中毒的事儿,确实是她太过不小心了。上一次雾铭清前来向她“通风报信”,说司马长轩已经与莫凌霜合作,饶是她已经早有防备还是被算计了。
到底是她来的日子尚浅,也太轻信安妃。
表面上看这安妃不过就是一个吃货,却没想到竟然深藏不露。她不是一向和莫凌霜不睦么,怎么会忽然转头去帮她了。她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或者说,莫凌霜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控制了安妃,让她帮自己办事。
还有一件事儿,莫凌霜为云洛埙剜心头之血真相又是如何?
她可不认为,莫凌霜会为了云洛埙把自己的性命都弃之不顾。她或许对云洛埙有情,但还不至于到不顾自己性命的地步。
“云珠,派人盯着晴雪宫,注意那边的一举一动。本宫总觉得,雪贵妃自剜心头之血的事儿,处处透着一丝诡异。”
云珠正愣愣出神,冷不丁听到夕颜的吩咐,条件反射的应了一声。心道,小姐的思绪转的可真快,还以为她要为皇上的事儿伤心一会儿呢。
说起云洛埙,夕颜心底极快的掠过一丝五味杂陈。自从那日之后,他便不曾来过她宫中,虽然宫中已经开始谣传她失宠的消息,对于她往后的计划有利,但她心中毕竟不好过。
原本几经波折,终于以为两个人可以好好的在一起了,不想却出了这种事情,让她始料不及。
抬起一只素白的手撑住额头,指尖上殷虹的蔻丹火苗一样在昏暗的轿辇当中跳动,即使闭上眼睛那抹鲜红依旧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思绪万千,如烙在骨子中的魔魇潮涌一般的将她淹没。
夕颜便这样一手抱着暖炉静默了许久,直到怀中已经一片冰凉才回过神来,掀了见轿辇上微微晃动的帘子,淡淡对着云珠道,“还有多久才能回宫?”
“已经到了安妃的懿祥宫了,再有一会也就到了。”云珠弓着身子小步急趋的回着话,洁白娇俏的容颜在昏暗中有些明暗不辨,“怎么了,小姐可是又不舒服了?”
“没事!”夕颜应了一句,没再多说。
安妃?
夕颜抬眸睨视了一眼懿祥宫紧闭着的大门,“懿祥宫”三个大字在宫门上方的黑暗之中竟然也熠熠生亮,心中默然划过一个计策,收敛了眸光道,“继续走吧,快些回宫。”
懿祥宫中此刻正灯火通明,小厨房中香味四溢,正在准备安妃今日宵夜的吃食。
安妃自来有吃宵夜的习惯,一日若是吃不上,便能整夜的睡不着觉。
红菱正在小厨房里紧盯着,不知道怎么,这几日安妃的口味不是很好,连她平时最喜欢的几位点心也吃的寥寥可数,似乎是有什么心事一样。
红菱护主心切担心她吃不好,疑心是小厨房这几日的人懈怠了,便亲自来过来盯着他们做。
这厢红菱忙着准备吃食,那边安妃正坐自己的正殿之中,神思不知游弋到了何处。
正殿中的炭炉烧的通红,安妃的思绪便好像坐在这炭盆上的一弧清水,逐渐的加温、滚开、翻涌。那些雾气不断蒸腾而上,渐渐凝聚成一个人的容颜。
剑眉星目,俊逸非凡。薄唇总是挂着一丝邪魅的笑容,一双狭长的凤目光华流转,勾人心魄。五官仿若雕刻一般,一笔一画均细心雕琢。一头乌丝随意用黑色的缎带绑起,泼墨般束在身后,护额上一块潋滟紫的宝石闪烁着夺人光华。还是一贯的黑色,只是袖口和胸襟上修满了大片的龙鳞和祥云。
那日腊八宫宴上,他便是这样惊艳绝伦的出现,安妃原本镜湖似的心海,便在那勾魂摄魄的目光下震荡起来。有涟漪一点一滴的扩散,一圈一圈都漾成了潇洒的弧度。
席间他潇洒过人,虽然倜傥,但是周身都散发着不羁意味,令安妃不禁面红耳赤,胸怀中剧烈的激荡不止,竟是惊觉的心慌。
三丈软红春帐宵,媚眼如丝重影摇。
安妃扶着自己的胸口,那里面仿佛正在进行重生一般,惊涛骇浪、翻涌不息。将从前只有吃食的心境尽数都覆盖起来,重新落种、生根、发芽,逐渐的绽放出一朵巨大的喜悦和欢欣。
“雾、铭、清……”安妃细细的咀嚼着这三个字,平滑而顺畅的在唇舌之间翻滚,心底漏掉一拍。
只是叫着他的名字,都有一种销魂蚀骨的酥软,叫她摊在了软椅之上。
“娘娘。”一把子清爽的声音将安妃从思绪中撕扯出来,她表情略微一滞,游荡的思绪渐渐回笼,旋即便看清了面前的红菱。
红菱手中正捧着一盘盘吃食,身后还跟着青果等人,正将一碟碟精致的菜肴捧上来。
安妃自觉有些失态,收敛了袖子将两只手绞了绞,才开口道,“怎的这么快!”
精致可口的点心和菜肴,各个都做得形色兼备香艳欲滴,摆在桌子上,自成一片景致。
安妃缓步过去吃了一些,却不知怎的,往日只觉得美味可口的东西,如今味同嚼蜡。只觉得口中是一块化不开的干柴,除了难以下咽什么感觉都没有。
正在为她布菜的红菱看着自家主子,她面前的青花瑞兽纹络白玉盘中的食物并没有动几筷子,脸上却一片神情恍惚、心不在焉的样子。
从上次腊八宫宴回来以后,自家主子便是这副模样,也不知是怎了,也不好好用膳,如今人已经消瘦了一圈了。